山丘上空出现了一轮几乎是正圆的月亮，地悬在依然明亮的空中，没过多久，幽暗的夜色便在大地慢慢展开。
等得它到了天顶上，冰原就像是一只银盆，轻风拂过四周的树木，不知从哪携来一阵花香，漫天的星光下，我向前走去，闭着眼，享受一阵凉爽，夜晚越来越让人目眩神迷，黑夜是多么放荡不羁，这更天空都成了它的舞台，使一切悲苦伤痛消散在冷淡的月光里成为了永恒。
黑夜连同繁星高高耸起，人们也都变得专注而警惕，但又充满好奇，心也变得懒散了起来，危悬而又闪耀的星仿佛静止不动，深深地映在地上，而我站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望着主人。
我也曾竭尽全力将感情藏匿在某个冰冷的角落里，那是一些逃避手段，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爱情和死亡都很相同，他们只能被华丽而又优雅的辞藻表现出来，直到两性分开，再也没有坦诚地交谈，再也没有欢欣的微笑，有的只是回避和掩饰。
我再次迈出了几步，而主人依然没有反应，她站在那里，双臂自然地下垂着，呆呆地望着月亮，这让我想起了她的祖先，千年之前，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一只小狼也跟他一样，站在雪地中，望着皎洁的月光。
如此夜一样，那是个微风轻拂着树梢的夜晚，清新的月光将银辉洒在结冰的大地上，暮冬之夜正急切地表现着自己的美，像一个活泼的少女一般。
空气前一刻还弥漫着凛冽的味道，可突然，又变的好像糖果，闻起来甜得有些发腻，雪花在梦幻的月光里悄然绽放。
“乔……你说这会是卡亚伊斯最后的一场雪吗？”
“或许吧，您还记得去年最后一场雪是什么时候下的吗。”
“嗯，大概是四月份吧。”
当我走到主人身边，她侧过了头，微笑地看着我，而这时我发现主人的胸口略微起伏了起来，看着比之前俏丽多了，可是是药效已经结束了吧。
缓和的微风掠过茫茫的地平线，这微风把眼底的景色都变成了宽阔而又稀薄的娟娟细流，最终精疲力竭地消散。
有一刻，仿佛世界都凝然不动，所有人都沉醉在了微风中，那温和的气流是自然的爱抚，我多么渴望和这虚幻的画面，与这稍纵即逝的永恒融为一体。
“你把卡洛缇娜留在屋子里了吗？”
“她累了，想休息一下。”
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爽朗和轻容几乎完美地交替重叠在了一起，微风吹拂着她的脸颊，略显疲惫的表情使我兴味盎然。
“乔音，有的时候我真的会……迷茫吧，个人也好，国家也好，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她无力地笑着，微微昂着头看着月光。“静下来后，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主人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忽略您了。”
“虽然不太想这样说，但是……你感觉到了吗。”
“毕竟我是您的仆人。”
那如火般的红晕并非是害羞，体内炙热的气息和四周的寒冷，让莉捷娜脸上的红晕像照亮墓碑的火把一般，她心乱如麻，也许和我一样，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刺痛遍布全身，当微风拂过，这阵刺痛便被拨弄了起来。
莉捷娜玲珑、柔软的体态显示出了她身上所有能被赞做美的细小曲线，脖颈在竖起黑色的衣领后显得苍白无力，烟雾缭绕在她消瘦的肩膀上，她很沉稳，眼神很疲倦，一幅若即若离的样子。
“您知道我为什么带您出来吗？”我开口问道。
“为了休息一阵吧，毕竟的确觉得很累。”
“其实……我的主人，我带您出来，为的就是送给您一份礼物，您不必再感到迷茫了，您也许觉得我最近离您越来越远，那是因为我的精神全都用在为您奉献上了。”
她凝视着我，纯真的目光令我心动，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一阵狂躁从我体内黑暗的深渊溢出，莉捷娜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身心。我感到主人被我吸引着。
也许她命中注定要把自己奉献给主人，因此我必须了解主人，有时不得不让主人痛苦一些。
“礼物？什么礼物？”
“就是这个。”我挪动了脚步和手杖，面朝着正前方，望着这片映着月光的夜景。
莉捷娜也朝前望着，她看着这片冰原和树林，不解地问道：“这……怎么了吗？”
我望着银晃晃的冰面，低声说道：“卡亚伊斯地大物博，江河湖海皆养民，卡亚伊斯江河涛涛，波澜壮阔实为圣主所赐……”
听到我的话，莉捷娜突然来了精神，她皱着眉头望着我，目光又迅速回到了这片景色上。
“自先祖统一卡亚伊斯以来，无不是以养民为万政之首，可时至今日，江河之水并无变化，但百姓却早已是饥肠辘辘，无粮、无地、无权、无命，卡亚伊斯雄踞世界之北，却早已伤痕累累，看看这些土地吧，冬天的夜中如此美丽，可实质上却是荒芜瘠薄。”
“乔音……”
“自狼族先祖开创卡亚伊斯，连年征战已有百年，土地越来越多，而百姓的生活却越来越差，卡亚伊斯曾创造过辉煌的盛世，与异族共存，共政，千万异民早已融进卡亚伊斯，但暴乱却越来越多，虽然远征军攻克了敌国大都，但这不过是靠着一将之威名，卡亚伊斯军中早已无精锐之师，近几十年的征战是败多胜少。”
莉捷娜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思，她点了点头，思绪很快就融入了进来，这是唯一一件只能由我和主人来做的事情，而对于这只能由我们二人来做的事，莉捷娜也很是投入，她叹了口气，玩笑般地说道：“是啊，本王也许真的要做亡国之君了。”
“不，主人您不会是亡国之君，非但如此，您将会成为比历代君王都要伟大，远负盛名的圣君。”
“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了……”
我走到了莉捷娜的身边，轻轻挽起了她的手，顺着小路，朝着山丘下走去。
这寒冬让一切都蓄势待发，它荒芜而空阔，却又把一切都展示给了人们，它屏息凝神，无牵无挂地静待着它的结束。
“乔，你带我出来，也是聊政事的吗。”
“不是，我是要和陛下聊私事，只有我和陛下能做的，您和我之间的私事。”
我们的脚步缓慢，这都是为了迁就我，但莉捷娜没有任何怨言，她舔了舔嘴唇，挽紧了我的手臂，偷偷摸摸地靠在了我的身上。
“告诉我陛下，您的目标是什么。”
“你是指……”
“有些事情，是时候跟您说了。”我侧过头看着她。“您是想强国于千万年，还是治国于您这一世，后事便可不管不问。”
“若可以，我当然想强国永远，让卡亚伊斯永远辉煌，但这……办得到吗……”
“您想要什么，是要一个有着强大军力国力的帝国，还是一个太平盛世。”
莉捷娜也终于认真了起来，她沉默地随我走了几步，过了许久才抬起头，轻声对我说道：“如今帝国北有雅立宛国，远征军虽然攻克了敌都米奥，但却未站稳脚跟，敌人随时可能反攻，南边，与加伊特大陆连接的欧罗尼大陆依然是战火纷飞，群雄林立，战火随时可能烧到卡亚伊斯……”
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东面亚克西大陆的各国对卡亚伊斯的扩张虎视眈眈，甚至是远在东方的熙国，也视卡亚伊斯为劲敌。”莉捷娜叹了口气。“如果不能在军事上打不赢，何谈太平，唯有强军才能强国，本王不要什么太平盛世，本王要的是对得起帝国之名的卡亚伊斯。”
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对我抱怨着，诉求着自己的渴望，主人没有像任何女孩子一样在这平静的夜里把自己少女的情怀对我加以诉诸，对于主人来说，国事便是私事，也许只有在国事上，我们可以抛开任何人畅谈，只有我的主人能与我这样做，在皎洁的月光下谈论着并不浪漫，但却让彼此更加依靠对方的话题。
我也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我的鼻子发酸，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我，也许我为主人难过，也许是我终于对自己的罪有了清醒的认识。
“看样子陛下对目前的形势很了解。”我苦笑着说道。
“你以为本王天天都只是闲着吗。”
“既然……陛下有目标了，那我必然会帮助陛下实现目标，这便是仆人之职。”
“帮我实现目标吗……”莉捷娜撅起了嘴，犹豫地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们该怎么下手，这是一个有着五百年历史的古老帝国，如今却千疮百孔，乔音，我真的感觉很无力。”说着，她低下了头，将我搂的更近了。
既然我的主人有了想法，有了目标，她不想做亡国之君，那我便要让我的主人成为圣君。
“陛下刚才说……强国根本在于强军，我则以为这只说对了一点，强军为的是强国，而强国的特征无外乎这几个特征，第一是有着众多而又富庶的百姓，第二是有着充盈的国库，第三是官民上下一心，第四是拥有完善的律法，第五是有着统一的制度，第六是有强大的军力，第七是权力集中，若能如此，卡亚伊斯才能再次成为制霸世界的强国。”
“你说的这几个……卡亚伊斯好像一个都没有。”莉捷娜小声嘟囔道。
“是的，您说的没错，今天的卡亚伊斯民破败不堪，国库空虚，官民对立，阶级矛盾严重，法律不公，东南西北制度分散，军队老旧，权力分化，可谓是一个弱国，等把祖宗的基业吃完，卡亚伊斯便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周围的国家将会一拥而上，把卡亚伊斯分得干干净净。”
莉捷娜听着自己统治着的国家竟比想象中的还要落魄，也变得焦急了起来，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一样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卡亚伊斯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我之前的先君，包括母后在内，也都专注于强国，可为什么无一人成功……”
或许她是在抱怨自己的祖先，为什么要留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国家。
“您对历代先君的改革还有印象吗？”
“这个当然还记得……无外乎是提尔一世的强军，洛基一世的强商，还有历代君王对官吏的整治和母亲提出的改农。”
这是我们已经下了山，漫步进了林中，我们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顺着小河下游的方向前进着。
“历代君王都忽略了，这些并非是社会的基本，所以即便他们成功了，也并不能让卡亚伊斯强国于千万年，提尔一世强军，让卡亚伊斯有了强盛的军力，可也只不过是一时之策，社会其他阶层无力支撑强军之政，不出三代此改革便衰弱，洛基一世强商，却不知商也并非是国之根本，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强国并不需要有繁华的商业贸易，商业的成长反倒是打压了农业的发展。”
我终于领悟到，冬天在这一刻之前为什么如此虚无、空洞、疲乏，直到现在，寒冬才在我和主人身旁散发出了活力。
“至于整治官吏……权利分化，百姓无权，这样的整治是粗浅的，没有撼动制度本身，唯有母亲的改农意识到了农业的重要性，母亲决心以强农为主，但母亲也同样忽略了社会的其他方面，加上四臣党作乱，最终也宣告失败。”
“既然历代先帝都失败了……我们又该怎么做……”
“社会的根本是经济，经济的根本是农业，强国离不开农与军，若不能以律法的形式来固定和强化革新，那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
“可是，以农业为本的改革也不少，包括曾实行过的减税，赐田，税收改革……”
“这些都是皮毛之术，但凡是从税收上下手的，都是愚蠢之举，立国不正，单单改变税收能有何作为？”
“那应当如何，看样子乔音你为这次对话已经准备很久了。”莉捷娜歪着脑袋望着我说到。
我突然明白了到那种君临天下的甘甜，那种唯有统治权才可以填满的强烈欲求，面对陛下的欲望，我做出了回应。
“变法革新，重新立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