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电视台前，她忽然又把我的手机拿走，接着专心致志地翻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重新放在了我的手上。
“逸恒先生。”
“怎么了？”
我焦急地看着远处的巴士站，害怕等下会遇见丛心颖。我不是怕见她，而是怕佳彤见到她。她一见到她，一定会想起我，然后就会生气。我们刚刚经历过吵架，她大吼大叫的样子，让我有点害怕。
对，害怕。
我竟然对佳彤感觉到了一种害怕。
此刻她盯着我许久，接着樱桃小嘴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的双眼红肿渐浓，眼眸里还映着泪光，像是在对我说，未完待续。
“你爱不爱我？”
她满心认真的发问，我抿了抿嘴，随后说：“爱。快去上班吧。”
“你不许说谎，你知道了么？你若是说谎，那我们两个人谁都不要好过了。”
“乖，快去上班吧——”
“逸恒先生，你会不会讨厌这个样子的我？”
她娇弱的问我，似乎想要从我嘴里听出她最想得到的答案。
所以，我的答案自然是：“怎么会？我说了，你这样子，是我最喜欢的。是我不好，一次次隐瞒你，伤害你。乖，快去上班吧。”
“你一定要爱我的。”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神色哀伤的转身下车。下车之前，她还吸了吸鼻子，接着略显悲壮的离开。
我坐在驾驶座里，扶着方向盘的手明显在颤抖。
因为我忽然怀疑，刚才的我，是不是又说谎了。
——我爱她吗？
这个问题倏然在脑海里徜徉，像是穿着性感的恶魔小姐在低语，赶出内心里所有的天使。
宇宙本身就是黑暗的，光才是另类。所以说，究竟正确的是恶魔的黑暗，还是我们追而不得的光呢？
我得不到答案。但是我知道，当我爱她变成疑问之后，就已经说明，我内心里的份量忽然转变。否则，当我的世界全是她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满心颤抖，一遍遍的痛骂自己的恶，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罪该万死。两方的挣扎，最后还是揉成一团，沉进心的深渊。
……
……
回到公司的时候，我浑浑噩噩，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展凝站在前台，正在偷吃糖果。看到我之后，顿时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说：“池总——”
“我知道，秦小姐来了是吧？”
展凝拼命点头。
我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十五分钟，但是没有看到路鹏的身影，于是问：“路鹏人呢？”
“路鹏说，他去调查什么事情了。还说了，任何人都打探不到他的动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池总，您知道么？”
看样子，是在调查究竟谁是公司内鬼这件事去了。
“上班期间，不要老在前台晃来晃去。这样多影响公司形象，你知不知道？”
莫名其妙挨批的展凝，苦着脸点头。随后我迈步走进公司，看到一群员工低着头面对电脑，假装敲字，假装认真工作。
公司不大，一共三排工位，彼此之间说个小秘密简直轻而易举。估计他们今天的小秘密就是，池总要遭殃了。
我神色凝重的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秦小姐穿着一身紫色制服，头发盘成小球，此刻面对着落地窗，背对着我。
当我关上门之后，秦小姐这才开口：“池总，你想清楚了没有？”
“想清楚什么啊？”
我装傻，把公文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接着站在秦小姐的身后，笑着说：“秦小姐今天来，又是为什么而来？”
“装傻？”
她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脸色奇臭，像是看到了一坨屎。
然而我一如既往，扬起下巴，神色傲慢的说：“该不会秦小姐，只是想在我的办公室，吃点早茶吧？想吃点什么，叉烧包还是虾饺？”
“池逸恒！”
秦小姐狠狠的砸了一下我的办公桌，气势汹汹，吓得我差点咬住舌头。
“哎呀秦小姐，吓死我了。您到底要干嘛呀？”
“是我要问你干嘛，你知不知道？我问你，想清楚了没有？你是想继续和齐一济解约，还是决定补偿那个丛心颖？”
“补偿？秦小姐，恕我直言。我原本想过补偿。但是，我补不起。”
说到这里，我摆出七的手势，示意给秦小姐看。一头雾水的秦小姐眉头紧锁，问：“多少，七万？”
我摇了摇头。
“七十万？七百万？！”
“七千万余。”
“她疯了！”秦小姐火冒三丈，高声尖叫，说：“我去找她。七千万我也给不了，但我能给她一份七千万的合同——”
“合同，她这辈子应该不会签了。我决定了，齐一济，我是要解约的。不光如此，还有林洺熠，甚至参与此事，勾结林洺熠的所有人，我都要一网打尽。”
“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还想一网打尽？”秦小姐气的快要昏厥，随后身体向后一仰，猛吸一口气，脸色通红：“好好好。池逸恒，有一天你被林洺熠耍死了，别指着我来帮你。”
“姐，我没想要你帮我。”
我认真地说完，笑了一下。
她来回瞪着我的眼睛，说：“你没事儿吧你？那个丛心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这么沉迷？”
“没有什么迷魂汤药。”我一本正经地说：“而且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如果我放任了那些有钱人欺负一个弱势的人，那么未来有一天，那些有钱人也会欺负到我，甚至还有佳彤。所以权衡利弊，我要解约，还要反抗。扳倒林洺熠笼罩的黑暗。”
“很好。”
秦小姐把手从桌子上拿走，接着用食指戳着我的胸口，说：“这周之内，你们恒益公关的所有客户，都会和你们解约。做好准备吧。”
“恭候你们的到来。”
最后，秦小姐冰冷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走，接着快步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早就说过，这个世界，骤然冷漠。
……
……
“池总，安迪叶跟我们解约了。”
“我知道了。”
“绯红集团和强石解约了。”
“嗯。”
“容东升解约了。”
一整个下午，我颓废的坐在椅子上，双脚搭在办公桌上，无比沉闷。
空气中弥漫着潘趣雪茄的香气，配上一杯拉弗格威士忌，还有低缓的小提琴音乐，简直是极致惬意。我从来没有这么享受过一个午后，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时光。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回想起从刚开始做这个行业到今天，也有过短暂辉煌的人生，无比曼妙。从十九岁的大学开始，就一直接触公关行业。实习期我很少去做前期工作，也很少去现场搭建，而是去研究项目经理的进度表如何制作，去听他们如何跟对接人通电话。冬天大雪纷飞，我站在客户公司楼下，缩着身子，双手插兜，踢着雪花。
那时候我很穷，每个月紧剩不多的生活费里，还有要扣除和女友约会的费用。剩下的，只能勉强够吃，至于穿，根本做不到每个月买一套新衣服。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看看那些客户是什么样的，他们会开什么车，聊什么天，喝什么酒，摸什么妞。我会假装醉鬼，闯进他们吃饭的包间，手握着隔壁房间喝剩下的白酒，之后和他们混脸熟。
多半是会被赶出去的，甚至还会被保安丢到路边的雪堆。
但是还有那么一个两个的客户，生性好酒，再听我一顿神侃，会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这样的客户我记忆至今，我想这世上没有那时候那么纯粹的人了。
大四毕业，二十二岁，我结识了人生中的贵人，秦小姐。是在一次团建聚餐，秦小姐那个包间围满了人，大家都想让秦小姐干杯，但看得出来，她很不情愿。
那一晚上，我冲到她的包间里，替她喝酒，喝到胃肠失去知觉，迷迷糊糊地还要举杯，要喝下一杯。
她问我，为什么要替她喝酒。
我说，因为我看不惯这种场合。
她问我是做什么的。
我说，做会展的。
她说，她可以做我的客户，这样以后在公司里，没有人欺负我。
当公司的人知道是秦小姐之后，便不再留我了。我以为秦小姐诓骗我，但其实是，那个公司根本承受不起秦小姐的身份，于是也觉得我是个烫手山芋。
然后，恒益公关就开始做起来了。
大学生贷款创业，做了四年，接触的客户都是秦小姐介绍来的。外加上我们服务周到，客户满意度高，所以才能越做越好。
但今天……
我和每一个项目经理都谈过话，签了推荐信，让他们可以去我信得过的公司，继续发展。但只有一封信，始终保留，就是路鹏的。
“池总，我说过了，您去哪，我去哪。”
“我哪都不去。”
我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眼神迷离，还有些生疼。
“这公司，只要有一天在，我就不会走。路鹏，现在在这公司，基本上撑不到下个月了。我们没有客户了，资金全都散出去了，马上就破产了，你知不知道？”
“就算破产，我也想要在这之前，和您一起，扳倒那个林洺熠。我看不惯，那么一个大人物，竟然对一个女人用这么大的心机。”
路鹏的眼里闪过坚定。
那一刻，我对他深表感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