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吗？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莱纳轻灵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方才直击心灵的恐怖景象俨然从未出现。
房内的温度怡人舒适，但我却在不停地冒着冷汗。心脏如同在高压下进行运作，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奋力跳动着。我十分确信刚刚所见之事不是错觉，可几乎就是刹那之间，莱纳的笑容便转变得正常无比。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在忍俊不禁，这里只有仅此而已的画面。
我抱着余悸和疑惑看向隔壁的铯月，没想到她也摆着一脸“你在搞什么”的表情。
难道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吗。
「什么叫做“你知道”？请好好说明。」
正襟危坐的铯月没有理会困惑着的我，她对莱纳的发言非常感兴趣。虽然她尽力表现得淡定且冷静，但离她不远的我能听清她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莱纳笑容渐渐收敛了下来。
「知道就是知道，就像铯月小姐你一样，那时候在投票之前，你不也同样知道些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吗？
「你怎么……？」
大小姐难得的惊慌失措，她怀疑的视线转到我身上。
同样神色突变的人不止铯月，还有我。
我很确定我并没有把那番话告诉除了爱丽丝以外的任何人，莱纳怎么可能会知道？
是爱丽丝？
……
「更何况，如果这轮背叛了别人，下一轮毫无疑问对方也会背叛我们吧？如此一来，损失信任以后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到达十二分啊；再者，离十二分那么遥远，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在第一轮就取得所谓的主动权呢？」
她一反平常，一脸为难。
我们陷入了沉默。
装置的计时器上，倒计时还有20分钟。
在这之前，我们也许还有些许时间讨论。
「……分数归零以后，人就会死……」
在说什么？
「哈？」
我不能理解。
「zero没在广播里面说，但是我知道……」
「你在瞎说什么啊。」
「我还知道每天投完票的队伍会重新排列组合，一直到有人打开12号门为止……」
「——就像我知道，在14个人之中，你绝对不是zero。」
……
「嗯呐嗯呐！说的对啊！一定就是那个吧！」
「你看起来完全没有信我的样子啊！」
「……那能怎么办，我没亲眼见过还真是没办法相信啊！」
我不禁和爱丽丝争论起来。
形态发生场？
我之前还在和铯月讨论这件事呢。
尽管我和她的最终结论有所不同，但是我们都相信眼见为实。
「……其他世界上的铯月酱通过形态发生场给这里的铯月酱传递了信息——很合理啊！不然还能怎么解释呢？！」
「……这样也太浮夸了吧！」
「你不能否定这样的可能吧！既然那个老爷爷和老总都告诉我们有这样的理论诶。」
「……」
……
不，爱丽丝和莱纳平时并没有什么交集，我不相信她会将这种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别人。
那么，究竟是……
「不要显得太过惊讶。我知道爱丽丝小姐从zero那里得到了一把能够打开所有房门的万能钥匙；我也知道李智秀小姐有份关于所有人信息的资料，所以她会显得格外自信；我知道zero是谁，我知道zero将大家聚集在一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还知道我们此时此刻究竟被困在什么地方……知道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会知道，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说起来，在议会的时候也是这样。你居然能清楚讲出助手在我房间外喊我的情景，那个时候，你应该在现场里布置着密室吧。」
「说的没错，按时间来说，那时我的确留在案件发生的第一现场——」
「那你到底……？」
我忍不住打断莱纳的发言。
我迫切想知道莱纳身上隐藏的秘密。
「和“莱纳”有关……对吗？Who’s Lila？」
「……」
莱纳这次并没有立即回应铯月的问题，她沉默着，撩拨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也停了下来。
并不像是不愿回答，似乎是在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莱纳是谁？
灵敏的第六感总觉得这是一个不能提问的禁忌。
「与其问我，其实铯月小姐心里已经将部分真相拼凑在一起了吧？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呢？」
莱纳有些挑衅般看着铯月。
「……因为科学。」
「数学上，欧几里得几何学曾认为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然而，罗巴切夫斯基平行线相交理论却证实了在非欧式几何空间内平行线会在无穷远处相交于一点。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得到权威证实之前，人们不相信世界上有和牛顿经典力学冲突的事物。一群囚徒被困在一个深深的洞穴里，他们只能看到洞穴后壁上的影子。这些影子是他们唯一认知的世界。他们认为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但实际上，这只是真实世界的一个微小片段。有一天，一个囚徒挣脱了束缚，走出了洞穴。他看到了真实的世界，阳光、蓝天、绿树、红花。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所认为的“真相”只是虚假的影子。人们的认知往往受限于他们的经验和观察，而真实世界远比他们所见所知的要复杂得多。铯月小姐，你又怎么定义你口中的科学二字呢？」
似乎是陷入了两难的处境，被莱纳逼问的铯月紧绷着漂亮的脸蛋。
——眼见为实，她曾经与我不谋而合的相同信念。此时此刻，为何却又露出那副无法接受的表情呢。
我突然发觉其实我并不了解铯月。
毕竟我们只是相处了一个星期的陌生人啊。
铯月沉默间，莱纳将视线投向我的方向。
即便这行为看起来十分友善，我依旧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确切点来说，我觉得她并不是在看着我。
「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在时间高墙之上，只有短暂一生的人类们，要想让自己的姓名不被忘却，必须要在刹那般的人生之中发出璀璨的光芒。马里昂.布莱克的学生里奥.劳伦斯是一个畏惧时间流逝的学者。在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时间高墙之下，他深深感受到了世界的无情。害怕遗忘的里奥.劳伦斯在某天下定了决心——他要像夜空中的群星那般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
「并非下定了决心便能够做出一番成就，无数的人类在追逐成功时只得被时间无情地侵蚀。里奥.劳伦斯很幸运，他的恩师马里昂.布莱克正在研究一个世界级别的学科。可悲的是，无论是学术界的同行，亦或是马里昂.布莱克自己，他们都完全没能意识到那究竟是如此伟大、如此接近世界底层逻辑的成就。当众人散去，里奥.劳伦斯拾起了地上的不为世界认可的残章，这就是日后将他的名字留在历史长河中的闪耀光芒。至于那是什么——两位应该已经从某些地方得知了。」
——意识体创造论。
我的大脑不断回响着自己默念的声音。
「“tulpa”，最早关于人类创造意识体的一种仪式。最初藏族创造“tulpa”的理由已经不得而知，但里奥.劳伦斯的目的却清清楚楚。从被遗忘处发现了“tulpa”的他，猛然发觉自己无限接近于成名的时刻。里奥.劳伦斯召集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正式成立了一个独立且秘密的研究所。直到那时，里奥.劳伦斯都认为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创造“tulpa”实际是人类创造独立意识体的一种确切现象，但里奥.劳伦斯并不满足于此。根据他和导师马里昂.布莱克的意识体创造论而言，信息可以通过人类意念变得具有自我意识，这便是“tulpa”现象的原理。信息总能够在不同的人与人之间互相传递，集合人类的意识，创造有独立意识的想法/信息，使它成为“意识体”——这成了劳伦斯野心勃勃的最终目标。一旦能稳定创造大众都可感知到的“意识体”，劳伦斯将成为一个未知领域的开拓者。」
「但是他失败了。他的研究所借鉴了的“tulpa”创造方法，尝试创造属于人类自主可控的高维模因。但“tulpa”独立于个人，集体没有办法像改造模因那样凭空创造出一致的“tulpa”。支持者们逐渐离开，劳伦斯身后的金钱来源也渐渐对研究失去了兴趣。里奥.劳伦斯越发急促，为了在研究上更进一步，常态的研究所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激进要求，劳伦斯兄弟会应运而生。兄弟会对外吸引那些孤僻而希望拥有知心朋友的年轻人，谭雅.肯尼迪就是其中之一。成员们被欺骗着进行各类未经允许且无实时监控的禁忌实验，但是，得到“tulpa”相当于得到一位知心朋友。皆大欢喜，不是吗？」
「劳伦斯诱导成员们进行着随时可能不受控制的“tulpa”实验，同时也没有放弃创造集体意识体的计划。当他得知被秘密证明的形态发生场理论后，劳伦斯看见了希望的曙光。他仿照着形态场的证明实验，从兄弟会中挑选出了与“场”接触能力强大的成员，他们被集中在一起，共同制造一个集体的“tulpa”。陆陆续续的实验之中，劳伦斯成功构建了几次不完全完整的意识体，现在大概已经成为流传已久的都市传说了吧。在这期间，里奥.劳伦斯逐渐意识到人造理智体的巨大可能性，傲慢完全占据了上风，劳伦斯妄想成为第一个控制这未知领域的人。」
——莱纳诡异的笑容突然覆盖在她的脸上，而转瞬之间却立即消失！
「劳伦斯终于成功创造了他梦寐以求的作品。兄弟会以信息喂食意识体，那个意识体如同一只幽灵那般徘徊在参与成员的头脑之中。劳伦斯迫不及待要向全世界展示他伟大的成果，只是他未曾想过，人类的傲慢为什么会被称之为七大罪之首。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无法驾驭这股力量的时候，情况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那个人造理智模因体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在形态发生场中无尽地吸收着信息。它彻底成为了跨越维度的一种意识体。这就是莱纳……也就是你们面前的我。」
宛若在简单的自我介绍，莱纳将手放在心胸前，微微朝我们的方向低头。
我沉迷在她所述的故事不能自拔。
「劳伦斯兄弟会创造了你，为什么你要杀死兄弟会的所有成员？」
「嗯哼……？」
沉默已久的铯月用恰好的声量向莱纳发问。
「怎么样才能杀死一个想法呢？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将世界上有关这个想法的东西全部删除。劳伦斯尝试杀死所有知道我存在的成员，以便削弱我的力量重新操控我。他畏惧我的能力，同时却又对这样超自然的力量向往不已。直到最后，无力回天的劳伦斯希望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随了他的愿。」
「……你做了什么？莱纳？」
「我和劳伦斯相互配合让教徒们了断了生命。」
「但是你还在这里。」
「事实是如此。」
莱纳眯着眼睛。
「因为劳伦斯理解错了。」
她喘息着，像一头即将发疯的巨兽。
「模因的传递从人类开始，人类开始传播，就会为模因带来先天存在的具象化。人们口口相传的模因，也许经过时间的流逝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意思。可是，只要有人想要知道这个模因的本意，脑内自然而然就会出现自主的猜测和猜想。谁是莱纳？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只要这个问题流传就能吸引人的注意力，这个句子就还存在意义。只要这句话还存在于某人的脑中，大脑就会自动生成本不存在的形象，而且有多少人痴迷于探究这句话，就有多少我的具象化。只要有人记住和使用，忘却之后偶然回忆起来，我就存在。当有人在思考着“莱纳是谁”，莱纳就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我是无法杀死的想法——」
我的理智值仿佛被莱纳影响般急剧下降。
「劳伦斯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真是吃惊……铯月小姐完全不受我的影响。我将我没被消除的原因讲给了劳伦斯，他自尽了。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消失。」
「毕竟余探员在努力追查关于莱纳的事情……果然，真正的谭雅.肯尼迪已经死去了。之所以你和谭雅.肯尼迪长的一摸一样，是因为fbi内部有人认定谭雅.肯尼迪就是卡琳.莱纳的缘故吧。」
「嗯嗯，是的捏。顺便一提，谭雅可是帮了我大忙的好人。要是没有她帮忙制造那起案件的话，说不定我的影响力不会有现在这么广阔呐。」
「原来谭雅案件跟你没有关系么。」
「我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只是刚好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莱纳双手合十，██甜美地歪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