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冷。
就像掉进了冰窟里一样。
女人仅有的意识感受着由身体接收的信号。
她残破的身躯还在坚持寻求着求生之路,在她身体内的内脏正在全功率运行以维持危险状态下的生命体征。
但女人明白大势已去了。
在她用尽了一切求救手段,无论是大声呼救还是以头撞门都无法获得反馈的时候,她已经深刻地明白,这是一个死局。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黑暗中孤独地一个人死去。
就像当初她对别人做出的暴行一样——现在自己终于成为受害者了。
女人躺倒背靠墙体,渐渐的,她无力控制自己的上半身,随着角度的略微倾斜,整个身躯侧滑着倒了下去。
弥留之际,她的思维仿佛跨越了时间,时空在她的面前扑朔迷离。眨眼间,她又成为了当初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女孩。手中鲜艳的红花与空气中新鲜的泥土芳香,不远处嘈杂的玩闹声与向她招手的伙伴。她回到了那个夏天,只是一天又一天的平常生活,一成不变,但是一切安好。
这个时空内,又一枚生命的火种熄灭了。——但是对于你来说毫无意义。
……
「又是这样!」
大小姐毫无礼仪地大喊。
「什么叫做“此权限不适用”啊!对员工的限制是不是有点刻薄了!」
她努力点击着实验的超链接,不断弹出的红字方框让她的心情更加糟糕。
现在不是介入的好时机。我这么认为,默默发动着学生时期常用的隐身技巧躲到了后面。
这么一看,反倒是爱丽丝要比铯月冷静得多。本以为她会跟着那家伙一起发癫,但目前,爱丽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她端着下巴沉思的样子,让我觉得两个人是否有可能灵魂互换了。
「助手啊,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现在就要看到后面的文件啦!」
这家伙一把抓住我的衣领,用手指着屏幕上error的窗口宛若无人地大喊。
「就、就算你这么说,没有权限就是没有办法的吧?」
「你不是运气很好的吗?!快点从你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立刻解锁所有权限的卡片来!」
「发神经!哪会有那种东西啊!」
被她的情绪感染,我还真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检查了一下。
当然——如同小说般出现转机——那是不可能滴。
「怎么这样……!!」
大小姐发过一阵疯后,像是终于认清现实,沮丧地回到座位上摆弄着电脑。
此时我才注意到,爱丽丝依旧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更切实来说,她看起来有些发愣。看她脸上的表情,我反倒是觉得她认真得有些蹊跷。
我小心地用手点了点铯月的肩膀,本想着让她问问爱丽丝,没想到这家伙径直甩开我的手,一副“别来烦我”的气愤模样。
「爱丽丝……?」
我不由得自己向爱丽丝搭话。
「额……嗯啊……?怎么了?」
「呀……那个……」
我一时语塞。还没想好想问什么就开口了,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尴尬。
「那个……」
——砰!
我的话还没出口,隔壁传来一声巨响——
不需要默契般,我和爱丽丝同时看向——那里的大小姐。
大小姐的纤细玉手握成拳状——桌面上还散落着从键盘上被暴力分开的可怜键帽。
「喂!你在——干!什!么!呀!——大小姐!」
我并不是毫无原因地怒吼。在铯月的强力一击下,不仅被重重砸击的键盘受伤了,本来正常运行的显示器开始一闪一闪,屏幕上清晰可见的文字模糊起来。
紧接着——
——一道亮光闪过。
室内的光源仅剩下我们带来的几枚手电。
「怎怎怎怎么会这样……」
铯月慌慌张张地连续按着主机的开关,脸上即是慌乱又是惶恐。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桌面上的电脑,嘴唇紧张地拧成一条横线。我隐约看到她娇小的身躯在微微抖动,简直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从认识铯月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她这么手足无措的情况。
原本还想数落几句,顺便吐槽吐槽这乱来的家伙,但大小姐的状况属实是让人不忍嘲笑。
「……有可能是电源松掉了吗?」
我这么轻声说着,蹲到桌面下用手电观察着连接处。
「怎、怎么样?」
「似乎不是电源的问题。」
「可是这样也没反应……」
「不要一直连续按开关啦,电脑的启动也没那么快。」
「根本听不见主机有任何反应啦……啊啊啊啊啊啊……我干了什么……!!!」
铯月满是懊悔地捂住脸,看样子她已经认定这里无法挽救了。
「铯月酱,没关系啦,反正也没有权限查看那些实验档案,而且也不一定是因为你电脑才关掉的啦。」
爱丽丝拍着铯月的肩膀,温柔地安慰我们的罪魁祸首。
「说不定只是暂时宕机了,没准等会就能重新打开——」
我心里本有的气烟消云散,顺着爱丽丝的话茬,我也安抚着这个乱来的家伙。
「就是就是——在那之前,果然我们还是先稍微等等吧——」
显示器上的自带摄像头已无红光,在这片由浓郁黑暗包裹着的不祥之地里,让人时不时有些毛骨悚然。
……
结果,在爱丽丝和我的甜言蜜语下,电脑彻彻底底的无法再次启动了。
立起的flag太高,我们尝试了各种办法,即使忙活到了深夜(大厅所示时间),也没能将机器重启。
我甚至怀疑,之前的经历只是我们的幻想。把我们囚禁在此的“zero”,怎么会好心好意留下能开启的电子设备呢。
好吧,虽然那是不能联网的。
「明天见,两位……」
脱口而出后,我猛然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能说什么呢?果然身体还是遭不住这样的折磨啊。)
爱丽丝和铯月都有些无精打采,看来这些天带来的压力,不仅仅让我一个人快到极限了。
(拜托,接下来就让所有的事情安稳结束吧。)
爱丽丝向我摆了摆手,揉着略带血色的眼睛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我正转身要离开,余光中发觉那个沮丧的家伙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不回去吗?」
「好不容易在房间里休息一次,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果然在那里休息不太适合我吧。」
「这话怎么说的好像你从来不在自己房间睡觉那样……」
「就是那样。」
「……欸?」
「我说过的吧?起床之后我会低血糖。安全起见,我都会在图书室里待到第二天,然后在大家集合前回房间整理仪容……」
「慢、慢着……你这家伙难道是不用休息的吗?除了昨天以外你竟然没有睡过觉?!」
这么一想,明明先前被一起困在过图书室,但醒来的时候大小姐完全没有什么低血糖的症状。
(原来她根本不睡觉。)
「作为研究员,等待一个实验结果熬上那么几天是很正常的吧?那么吃惊的样子是怎……干、干嘛!!」
铯月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其原因极有可能是——
——我过于着急而伸手触碰她额头的行动。
「你、你不会死吗?难道是外星人吗?不对,是相近的体温,是相同的人类吧?」
「走走走走走开啦!没、没礼貌!」
「不开玩笑。大小姐,不睡觉会死人的。你的黑眼圈已经连化妆都掩盖不住了吧,我看你已有取死之道啊!」
「不要学我家里的管家一样烦人,只是几天不睡哪有那么夸张啦。」
「……这话由摸着自己黑眼圈的你来说完全没有说服力吧。」
「……要你管。区区助手,保证你自己明天能醒过来就好了。」
她甩开我的手,有些气冲冲地往大厅走去。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我的嘴角莫名挂起笑意。
在我转身时——
「喂。」
铯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干嘛?」
「……就是叫你一下,不行吗。」
无感情似的言语过后,连续而不停顿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真是奇怪的家伙。)
……
「又是这样。」
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孩,身上穿着简洁而又严谨的白色大褂,一头靓丽的白发用蓝色结绳干练地扎成单马尾。她一个人站在类似于生物研究室般的房间内,漂亮的脸蛋满带倦意,明显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阵无比失望的气息。
似乎不愿相信自己先前所见,少女不甘心般重新凑到显微镜前观测着什么。结果不言而喻,从她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那并不是什么让她满意的事情。
(我又在哪里呢?)
意识中残存的理智在询问。
迷失感、游离感、分裂感、不真实感正在包围着我。
这里没有我。没有我的身躯,没有我的意志,甚至没有我的存在。
我只是上帝的视点。只有声音,却有图像。
但是,如旁白一般的信息凭空出现。我不明白那是如何,这是怎样的一回事。
……Infinity四号设施是三层状的复式建筑,简约可分明为:天文观测层(Astronomical observation)、生活研究层(Life and research)、地下设施层(underground installation)。也可以以地球上人们所称的二楼到一楼,一楼到地下的称呼来分明建筑的结构。现在的位置是Infinity四号的主馆,也是设施内部唯一具有天文观测层的区域。上方的二层平台之上,由强化玻璃建成的圆形穹顶外具有可移动的太空材料保护层,能够在天文观测区关闭时合理保护Infinity四号和居住者们的安全。与主馆交相链接的通道能够分别通向不同的研究分馆,主馆和每个分馆都独立配置了医疗舱、研究室、种植田、个人寝室及健身室等完备的各项生活与工作区域。主馆的地下设施层以防空洞形式建设,若建筑物受损,请各馆人员到主馆二层搭乘电梯前往地下层进行避难。地下层具备着应急设备,同时也是Infinity四号内最重要的区域,若非故障等特殊情况,请勿私乘电梯进入地下层。在Infinity四号中生活,切记保管好自身的通行证,失去通行证将无法以对应权限开关门禁……
——嘀。
充满科技感的自动门随着提示音的响起而打开。虽然与少女并不在同一画面,但我却清楚明白这件事情的确发生在少女的房间内。
「……怎么样?」
一个少年背靠墙壁,双手抱胸。他站得离少女有些远,像是害怕着空气中的什么。但视线从未离开过观察着显微镜的少女。视点太过于奇特,尽管残存着一丝想要剖析一切的理智,我无法辨识那明明可以看清脸蛋的少年究竟是谁。仅可以肯定的是,我认识那位少年,且少女一定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简直就像是得了相貌失认症啊。)
像是联想,我认定这少年就是刚刚打开Infinity四号研究室房门的人。
「一点都不怎么样……毫无进展啊……」
「我觉得你有些太急切了。」
「时间已经够紧张了,再不抓紧时间的话……」
「……嘛,说的也是啊。无所事事的人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少年温柔的语气中带着苦涩,苦笑着的同时站起身往少女身边走来。
「什么叫做无所事事?没有你的话,现在我们就不会在这里吧?」
女孩对少年的话似乎不满,谈话间饱含着少许不悦。
「这件事情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我早就说过不要老是带着滤镜看我啦。」
「是你老是太小看自己啦。」
观察显微镜的少女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他。
被盯着看,少年不禁逃避起那真诚的视线,他举起双手投降。
「好的好的,是我太小看自己啦。美丽的克莉丝小姐,请问要来点什么喝的东西吗?让我稍微发挥下我自己的才能吧?」
(少女……叫做克莉丝?)
少年低头,向克莉丝行使着标准的绅士礼。
「……我要卡布奇诺,像以前一样。」
不知为何,克莉丝主动错开与少年的视线交汇。
有种浑浊的情感如海浪般撞击着整个空间。
「收到收到,马上就来。」
少年坦然自若地向门外走去。被称为克莉丝的少女,眼睛似乎无法从少年身上移开般望着他。时间与空间,被这股执着而深刻的情感所贯穿。世界扭曲起来,意识逐渐模糊于旋转着的暴风眼中……
在某个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了,被扭曲的世界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的样貌究竟属于哪位。
……那家伙就是我自己。
——
范言从床边猛然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