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黑。
但是天上的月亮好美。
好久都没看过这么让人安逸的景色了。
——呼!
我手上笔直的木棍,以极快的速度划破了空气。虽然面前什么都没有,但能这样自由地无意义一会,就是充满乐趣的时刻。
一旁的树林中,随风传来的蝉鸣声,仿佛与空气中弥漫的青草香味约定好了。顷刻之间,连绵的知了声点燃了夏夜的气氛。
不知何处藏匿着的田蛙适时附和着欢叫起来,二者不可思议地在某个频率达到了平衡,一首属于不同物种的乐曲,朝着碎石小路上的所有观众演奏。一阵清风吹过,不远处的平静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安静倒映在湖中央的月亮,如同含羞般模糊了自己。
在碎石小路的石凳上,我不禁腾出手整理被风吹进嘴边的头发。
稍等片刻,微风渐渐平息,我重新聚精会神于面前的美景。
除了月光与星光,连一丝刻意的人造光源都没有。
黑暗就像当初那样,让人熟悉的伸手难见五指。不过,很多事情都和当时不太一样了。
我的手遮住一边的眼睛,直直盯着天上的月亮。
「真漂亮……」
入迷的我无法自拔地开口。
第一个望见月亮的人,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
是我的话,大概会吐槽它真是美中不足吧。
永远只有一面朝向大家,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虽然这样看上去还是很美,但总感觉有些可怜。
可怜的月。
我大概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吧。
——飒飒
暂止的风再起,被柔风带起的落叶顺着小路前行,风在此刻好像有着自己的形状。黑夜之中,这阵干净的微风具有自我意识般独舞。
这般的黑暗,无法阻止我看清它的舞姿。
这样的夜和这样的风,是不是说明着答案就在其中呢。
我伸出手指,触摸这一刻的自由——
什么都不做,只是感受现在,放下所有——
…………
……
……果然,还是做不到,世界上最遥远就是自己的内心。
即便给予了时间这么多的时间,名为过去的恶魔还在束缚着我。
此刻的自由,不属于此刻的我。
另一边的草丛簌簌作响,我心头一震,反射地向那边看去。
——是路过的动物,那里没有任何人。
也是,这条小路错综复杂,附近没有任何的人造光源,就算打上手电,也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找到这里来。
正因如此才能让我独享现在的时光。
嗯……那边估计也已经发现我不见了吧。总是给大家添麻烦,果然还是不太好。
关于那件事情……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已经够了,现在的生活,不属于我。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对了,先联系那个人。
然后……还有这头显眼的头发。
得染成普通一点的颜色……嗯。
…………
……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绝对不会接受那家伙的请求。
我扶着楼梯的扶手停不下来地大喘气——
爱丽丝「呼……哈……」
铯月「爱丽丝?先歇一会吧?」
铯月的声音很体贴,她停在前方几格的阶梯上。
爱丽丝「啊、誒……我没问题的!」
范言「是吧,我就说她没问题的。」
铯月「你快点去帮她啦!有点男子气概好不好!」
爱丽丝「真、真的不用啦——」
话是这么说,但是背上的重量不会骗人。
洁西卡真的很重。
其实好像这种活根本不应该我来干吧?我是女生誒?
不对吧!就是不该我来干啦!
范言同学!这个笨蛋!
范言「只会说,然后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大小姐,辛苦你看到爱丽丝这么累了。」
铯月「我、你……这不是刚刚才换人吗!」
范言「反正轮不到你来说啦,不解世事的大小姐——」
铯月「哈……?!你再说一次!?」
爱丽丝「那就让我说啦!范言同学!好歹你也扶一下——洁西卡小姐要掉下去了!」
范言「唉~派不上用场的两个家伙。」
铯月「本来就是该你来干的。」
不能再同意。
说来好像,我根本就没见到范言同学说的“伤口开裂”嘛。
算了……毕竟是我想这么干确定一下的,自己做的事就要从头做到尾。
肩膀的重量突然减轻不少——
范言在一边搭起了洁西卡的手。
范言「快一点啦,其他人在等我们了吧。」
并排而站的我们,一同抬起洁西卡。
但……
爱丽丝「你刚刚又放下手了吧!好重哦!」
这个队友真的非常不靠谱!
……
楼梯出口站满了人。
我不是很理解,不过接下来就大致明白,其他人站在走廊里发愣的原因是什么了。
爱丽丝「!!!」
爱丽丝「是、是海啊!」
即便还没靠近窗口,已经能看见远处的蓝色了。
范言「拜托!不要一惊一乍啊。明明就说过了吧。」
有人好像被吓了一跳,身上的重量增加了。
真和「倒也不用这么严格啦?我也是这么多天,第一次见到外面的景象。吃惊是正常的。」
格雷武「呵……还真别说,外面看起来真热啊。」
爱丽丝「诶!老爷爷?!」
朴中贤身边,腿上不知何时用夹板固定着,伤口包扎好了的格雷武,现在坐在也许是从来路招来的蓝色办公椅上,看来接下来是打算用这个代步了。
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呀……都这样了,总感觉大叔还是昏过去要好一点啊。
格雷武「和铯月小姐想的一模一样,我真没想到是这么平静的海。」
我顺着他的话朝圆形的窗口外看——玻璃有些厚重感,本该透明的材质中蒙上了一层雾。
不过,这些许的模糊完全没有扭曲远处的蓝色——天上只飘着寥寥束丝不成型的云,令人难以置信的碧蓝天空中,即便不用直视也能感受到的阳光洞穿着天穹。而苍穹之下,更让人诧异的景象也在同时上演。炽热的阳光照射下,比起天空要暗得许多的蓝色海洋,围绕这艘船的海水,在距离船只十米左右的区域内,竟然显现着与之外截然不同的颜色分层。
更极其罕见的,就是格雷武感叹的情形。就像铯月所说的那样,海面只是泛着阵阵涟漪。甚至于,在某时连涟漪也消失不见了。整个海面如镜子般倒映着景象,简直像梦境一样不真实。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海平面,连微微起伏的风浪都毫不存在。本就碧蓝的长空在地平线的尽头与海相互交融,然后再也分不清楚远处究竟是大海还是无可触及的天空。
听说中国有句非常出名的古话,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景象的。
呐……是什么来着?
秋水和长天一色。*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我不禁揉了揉眼睛。
眼前的景色没有变化,靠近船只的海水明明在阳光的直射下显示着浅蓝色,而到了大约十米开外,浅蓝色却突兀地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深蓝。船身侧不时溅起白色的浪花,虽然感受不到,但这正说明着我们在朝着某个方向缓慢移动。
即便移动着,海水诡异的分层现象也没有消失,这片海洋像是有智慧的意识体,主动切割出了轮船行动的范围。
说起来,这艘船到底有多大呢。
我抬手触碰厚重的玻璃窗口。
无法从里面看见船身的全貌,即便脸贴到窗上也看不见。
不过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算了,那样做的话,可能会暴露我没上过学的事情,一定会被嘲笑的。
真和「还以为再也看不见外面的太阳了。」
真和在另一边的窗口,眯着眼,直视刺眼的阳光,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
马斯克「是啊,第一次看见太阳有种安心的感觉。」
范言「嘛……放在以前的话我会很讨厌,现在还真是松了一口气。」
真和「果然是宅男啊。」
范言「是吗?不是!」
铯月「完全就是。」
范言「完全不是。」
爱丽丝「你俩真是小学生。」
不约而同地,即便受伤了的格雷武脸上也挂起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窗外的一切都给人打了一剂强心剂,劫后余生而百感交集的表情不止出现在真和的脸上。
朴中贤「那个……各位……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接下来还得继续往前走。抱歉。」
每天早上调好的闹钟,虽然你永远都不想听到它响起,可是它还是会照常工作。最可怕的是,如果它突然罢工了,那倒霉的还是你。
事实就是这样,没有人怪罪朴中贤破坏了难得一见的轻松时光,要想离开这里,的确不是靠打打嘴炮就可以的。
不过——
真和「说的也是……再加把劲啊各位!」
马斯克「好……就按照原来的计划前进吧。」
爱丽丝「哦哦哦哦哦哦!」
范言「……我的天,爱丽丝,我好尴尬。」
这些人已经获得了最重要的东西——眼前的希望。
还有,明明是我在喊,范言同学能不能闭上嘴啦。
格雷武「各位……咳,关于这件事,我有个建议。」
格雷武的话听起来很沙哑,他虚弱但坚定的声音让走道内众人的视线汇集在了他的身上。听见格雷武开口,马斯克肉眼可见地皱起眉头。
马斯克「格雷武教授……」
格雷武「不用再争辩这件事情了,在这样下去无论对谁来说都只坏不好,您也明白吧。」
马斯克「……」
范言「……怎么回事?」
格雷武「依你们所见,我的身体已经没办法跟随你们前行了。即使按照之前那样,我想在路上我也只会拖慢你们的行进速度。」
脸色苍白的格雷武表情没有任何动摇。
格雷武「我很感谢大家在我昏迷的时候没有选择抛下我,但按照目前紧急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趁我还有清醒意识的时候,让我和洁西卡小姐待在暂时安全的地方,你们才有更大的机会提前找到救援。」
真和「可是,教授你的伤势……」
格雷武「所以才不能拖慢你们的行程。」
格雷武看着有些咬牙切齿,疼痛和恐惧在影响着他。
真没想到,这个人也会有这么无私的一面。
再怎么为他辩解,都没法说之前的教授是无私奉献的人。
格雷武「更何况,洁西卡小姐还在昏迷,不论行动不便的我,遇上再发生的特别事件,洁西卡小姐也会成为你们的累赘。等到洁西卡小姐醒了以后,或许对于行动不便的我们来说会有额外的转机——所以,各位,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我觉得你们应该都明白。」
「……」
时间和空间似乎短暂凝结。
不管大家心里想的什么,都没人接过教授的话茬。
要我看来,教授想的还真没问题,但这种场合以我现在的身份,怎么样也不能说出我的想法。
然后,有个熟悉,但是我想不出他在搞什么的家伙出声了。
范言「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吧。在洁西卡小姐醒来之前,就由我留下暂时看护两位行动不便的伤员吧。」
……他身后一句话都没和格雷武说过,一直摆着冷冰冰的严肃扑克脸的铯月,在其他角度不太能看得见的范言身后,猛然揪住了少年的衣服。
真的假的?
…………
……
我紧紧跟着铯月酱的脚步。
嗯……她好像好生气,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得出来。
我还以为那是两个人商量好的。
就现在铯月酱除了脸蛋全身都表现得气鼓鼓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是沟通好的说辞。至少不是铯月酱的想法。
就按说的一样,格雷武和洁西卡留在了附近暂且安全的地方。
范言同学也在那里,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两位伤员大概也能在他的帮助下脱困。
虽然意见不太统一,但是时间不会停滞不前。
我和铯月酱按照地图的指引朝着船长室前进。
大家并非全部集中在一起,不过,尽管路线不同,最终集合的目标都是船长室——那里或许会有与外界联系的无线电设备。
终点就快要到了,这样下去可不太行呐。
空荡的走道只有我们急迫的脚步。
爱丽丝「呐呐……铯月酱?」
铯月「怎么?」
爱丽丝「还在生气吗、?」
铯月「……在说什么?听不懂啊。」
爱丽丝「你的气息好恐怖,拜托请不要把我当作范言同学。」
我双手合并,拜倒在强大的威压之下。
铯月「……」
铯月「爱丽丝,你的头发好好看喔。」
爱丽丝「这个话题转移的也太生硬了欸!是我不该提这个!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铯月「……没有啦,只是突然想到,粉色好像有点太过显眼了吧?」
爱丽丝「呃……粉色原来很显眼吗?我觉得应该是可爱吧……?」
我有点心虚地捏住右肩飘动的发梢。
粉色头发很显眼吗。
铯月「嗯……确实很可爱,我也很喜欢粉色呢。」
爱丽丝「总感觉和看起来的铯月酱有点对不上。」
铯月「这么助手的话我听了会伤心的,爱丽丝。」
爱丽丝「啊哈哈……是因为铯月酱看上去比较高冷啦!只要和铯月酱说过话,都不会有那种错觉——」
铯月「真的吗?和我一个研究所的人好像没有这样的评价欸?」
铯月酱惊讶的样子好像是真的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赞美。
想到平时铯月酱对范言同学和我以外其他人的态度,好像我有丶明白了。
不过,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铯月酱似乎也只对我和范言同学要友好一点。关于这个,又是什么情况咧?
爱丽丝「嘛嘛……不说这个,其实我也一直想说,铯月酱的头发真的很优质呐。」
铯月「啊,是吗?」
她意想不到地有些脸红。
爱丽丝「对吖对吖,而且这个发色真的好神奇喔——不同光线下看居然有不同的颜色,那个是什么来着……?五彩斑斓的黑!」
铯月「这个嘛,其实大概是因为……我的黑发是染出来的——」
爱丽丝「——哈?」
爱丽丝「欸欸欸——!?」
铯月「我没说过的吗?原本的发色太显眼了,然后我就决定染成黑色了。看上去颜色不同,大概就跟这个有关吧。」
爱丽丝「还有这种事情……诶诶欸!?那就是说染了色质感还这么完美!好——可恶啊!」
我的不甘心在走道里回荡。
铯月笑眯眯看着发牢骚的我。
气氛比起之前有些缓和,而我们在闲聊之中也差不多接近最后的终点了。
——只要爬上楼梯,那里就是驾驶这艘巨轮的地方。
虽然一路上以来已经见识了这艘船的巨大,但亲眼看见全貌,确实会比想象要震撼的多。
就在楼梯上到一半的时候——
上一秒还是笑吟吟的铯月忽然停住了。
爱丽丝「怎……么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铯月定在原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铯月「爱丽丝,那个,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爱丽丝「??」
……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
一阵微弱但是的确存在,让人略感不适的奇怪味道确实飘散在空气中。
爱丽丝「好像……确实有。」
越是向上走,味道越是浓烈。
那是让人反胃的味道,逐渐能清晰察觉到了。
铯月「小心。」
我的心中被紧张和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填满。
就这样跟随着铯月,我们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上了楼梯——
然后,一目了然——
拐角,我们的目的地,能够进入驾驶室的舱门禁闭着。但冰冷坚硬的金属铁门下方的缝隙中,一大摊鲜红的液体从内部漫延到了我们脚下。
*是秋水共长天一色 爱丽丝你个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