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安的震颤在脑海中扩大。
四周回响着尖锐的蜂鸣——或者说那并非来自环境。
……好黑。
什么都看不见。
我挣扎着在废墟中坐起身来。
如同身处黑洞深处,连一丝可见的光线都无法照进我的身边。
记忆中的上一刻,下落感和爆炸声同时出现。将吧台和空气中的烈酒味取代的,就是这片深暗以及呛人的烟尘。
我猛然剧烈咳嗽起来。
是复爆吗……?
铯月她们又怎么样了?
喂喂?不会其实是我的眼睛有事吧?我还不到二十岁啊!
我颤抖的手不禁伸向自己的脸上,可在这种情况下,只靠触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就这么一折腾,我还是感受到了眼前留存着的光暗变化。
太好了,我没瞎。
不对,就算没瞎也不好。这种情况下,还有乐观心态的家伙简直是神人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摸索着自己的身体,确认身上有无受伤。
这么来看,爆炸大概将我附近的区域炸塌了。
可是,到底是掉到哪里了?怎么想都不太明白,船上到底是哪个地方才会这么黑。
还好,除了之前包扎的伤口有些流血,其它地方似乎都没什么大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突然间,我昏沉的头脑猛然清醒。
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人在房间里!
虽然不是关系很好的挚友,再怎么说也不能对经历了这么多的同伴见死不救……!
我探起身来,这里的空间还容得下我站立。
多少适应了些黑暗的眼睛勉强能看清周围事物的轮廓,在漆黑的空间中,头顶飘进一丝微弱的光线,我睁大了双眼向前探索。
——然后,没走几步,我的脚似乎踢到了什么。
——软绵绵的身体。
糟了糕了。
我凭借着那丝及其微弱的光线,隐约辨认出了那副身躯的上半身。
然后,我尝试着寻找身体的颈动脉——不属于人类的硬质物品在这过程中差点绊倒我。仔细摸索一番——那突兀在这副身体上半身的东西,我大致明白是什么了。
——两条长短不一的钢筋穿透了这幅身躯的胸腔和大腿。
我勉强摸到了脖子,他生命气息的标志,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了。
比我要倒霉多了。
这种情况下,即便想做心肺复苏也无能为力了。先不说根本看不清伤口的位置,身上的钢筋只靠我根本处理不了。
我浅浅移动位置,脚下传来黏稠液体的滴答声。往已经没了气息的躯体下半身望去,隐约能看见一边膝盖似乎绑着什么。结合脸上的胡子来看,倒霉蛋是刚才还在跟我谈话的教授。
不知为何,明明面对着血腥又惨烈的场面,但我的内心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此时此刻,我只觉着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阵寒意沿着脊椎爬上我的后背。
不想死在这里。
不能死在这里。
冷静……得保持冷静……
当务之急是找到房间里的洁西卡小姐。
如果在外面的其他人没有受伤,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回这救援。在那之前,得确认洁西卡小姐的位置……前提她没有教授那么倒霉的运气。
我360°地原地环顾了一圈。
微光下,凭借记忆中的方位和,我大致推测出洁西卡小姐的位置了。
我小心翼翼地向那摸索,地上大大小小的碎块让我走起来踉踉跄跄。
然后,在一旁的角落,果然发现了躺倒在地的人形轮廓。
轻轻探试下,洁西卡尚且存在着脉搏,但就在收回手时,少许黏稠的液体滴到了我的手背上。一股厚重的铁锈味漫延在空气中,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压抑的空间内,阵阵弹珠和东西崩裂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不管怎样,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才行。
……
一番简单的摸索,反而让人得到了更沮丧的答案。
这个地方,没有出路。应该说原来是有的,但是疑似的大门方向已经被堆起的瓦砾和碎块挡住了。
这样一来,想要从这里离开,除了怎么来就怎么走,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抬头望向来时的路。
几乎没有什么亮光从上方传来,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情况。只有那几束若隐若现的微光能让人意识到,我们之前就是从这上面掉下来的。
虽然知道上面或许有离开的出口,但我想不出怎样才能带着一位伤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爬上去。
还是做不到吗?看来是做不到啊。
??「……すか……?」
……?
??「……誰かいますか……?」
……!
有人在上面!
声音听着有些远,但就是从这上面传来的!
范言「喂——!在这里——!!喂——!」
??「この下ですか?すぐ参ります!」
那个声音由远到近,我勉强能听出来那是女生的声音。
耳朵里没有传来熟悉的机器转译音,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耳朵里的同声转译器不见了。
是掉下来的时候吗?
可恶啊,听得懂是日语但是又听不懂啊,早知道就该有兴趣的时候加把劲学一下的。
事到如今,想找回原来的转译器应该做不到了。
嗯……
我向身边女士的耳朵探去。
——有了。
爱丽丝「兹…嘶……那下面怎么样了?!这里没有下去的路欸?范言同学?你没事吧!?」
范言「我没事!……但是教授没能挺过来,洁西卡小姐在刚刚的爆炸里也受伤了。」
爱丽丝「她怎么样了?」
范言「这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我感觉情况不妙。爱丽丝,下面的出口被倒下的东西堵住了,我没法带着洁西卡从下面离开——」
爱丽丝「嗯……让我想想。没办法了……你们在这等我一下。」
范言「喂?你要干嘛——?」
细碎零散的脚步渐渐远去,爱丽丝没了回应。相比心情焦急的我,爱丽丝似乎有种不属于她的沉着冷静。
半响过后,爱丽丝急匆匆的跑动声在楼上响起。没过一会,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头顶掉了下来。
那是一条结实的绳子,握在手里的手感很不错,虽然我并非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但也能看出这绳子很是安全可靠。
可是啊,这难道是想让我背着洁西卡爬上去吗?
做不到的啊。别说背着个人,就算只有我自己,像这种没有着力点的绳索,能不能爬个几米都不好说。
爱丽丝「范言同学,你会给绳子打绳结吗?」
范言「呃……?蝴蝶结算不算?」
爱丽丝「…就当我没问过吧。我已经提前打好了腿上的绳结,你能看见两边的绳环吧?」
范言「嗯,要我怎么做?」
虽然看不太清,不过用手也找到了两个绳环的位置。
爱丽丝「把洁西卡小姐的双腿套进绳环里,上面的绳子在胸前简单交叉绕圈就好,不要在向上拉的时候让她向后掉落就可以了。」
范言「哦噢。」
我在自己的身上试着,然后按爱丽丝说的那样给洁西卡绑上了绳索。
范言「搞定了——然后呢?」
爱丽丝「请让出点位置——接下来就交给我——」
随着绳子悉索摩擦的声音,漆黑的空间内,一个人形缓缓上升,逐渐升至我视线无法捕捉的位置。
然后绳索落地在我身前的声音再度响起。
爱丽丝「哈……呼……范言同学……现在该你了。」
范言「唉?我吗?真的假的……?」
虽然我不是很重,但怎么说也有个一百来斤,爱丽丝真的拉的动吗。
范言「我说,你打算把我拉上去吗?我可要比洁西卡重得多啊?」
不对,从刚才我就觉得有点古怪,爱丽丝看起来还不到一百斤,她是怎么把体重接近甚至超过她的洁西卡拉上去的呢?
爱丽丝「没问题啦,快点准备好——这个地方不适合慢慢说话啦!」
像是附和爱丽丝的话一样,墙边裸露在外的电缆忽然冒出火花。
范言「好、好吧,现在就准备好了——哇哦哦!!」
绳索将我向上提起,我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在黑暗中断断续续地上升。
而并没过多久,大致只上升了不到几分钟,我就重新返回了“地面”上。
比起刚刚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这里要相对亮上一些。以房间物品的摆设来看,果然这就是之前停留的舞厅。四周散落的东西无不显示着此前复爆的威力,隐约间,似乎空气里一直淡淡存在的烟味更浓了。
我凭着感觉解开身上的绳索,绳子的远端似乎绕在房间的某个地方,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离我不远的地方,洁西卡平躺在地上,旁边半跪着的是刚刚拉我上来的爱丽丝。
我小步跑到她俩身边,即使近在咫尺,这里的光线还是不足以让我看清她们的表情。
范言「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铯月呢?其他人呢?」
在我说话的同时,依稀能听见小声传来的噼啪声,然后是让人身体控制不住的地板震动。
爱丽丝「原来的路因为爆炸没法走了,我和铯月酱分头走了不同的方向。至于其他人……」
爱丽丝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了此前前去发送求救讯息的经历。
驾驶室内不明身份的尸体惨状听得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范言「也就是说,其他人也在往这边赶来?」
可是,现在怎么看这里都已经不太能待人了。
四周只剩下原本房间的断壁残垣了,要是不知情的人走进这里,说不定会有新的危险。
这种没法通知其他人的情况下,希望他们来到附近以后能够知难而退吧。
就在这么两句话间,地面的震感和附近的噼啪声还在继续。
爱丽丝「……是这样没错,呐,现在没空担心别人了——来吧赶快!跟我走这边——!」
黑暗之中,站起身的爱丽丝向我伸出手。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语气听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想起被困在塌方下的刚才,她的身上也散发这同样的气息。
情不自禁地,也许是被她所感染了,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背起了洁西卡,我握住了爱丽丝温热的手。
范言「这么黑,你还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爱丽丝「放心好了——我可是最强——我是指认路方面——」
这flag般的发言反而让人更不放心了。
……
范言「哈……呼……呼……」
爱丽丝紧紧拉着我的手在这片灰暗的环境中飞速穿行。
对我而言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爱丽丝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即使我看不见,也能明显察觉到她不是在乱走的。
如果脚边有台阶或者倒塌的障碍物,爱丽丝还会出声提醒让我躲开。在持续的快速前进下,现在貌似已经离原来倒塌的房间很远了。只不过,我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处在船的哪个位置。
不愧是爱丽丝,居然轻易地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
范言「哈呼……呼……爱、爱丽丝,跑了这么久了,你应该累了吧?」
爱丽丝「啊?没有啊?」
范言「你刚刚把两个人拉起了七八米高,一点也没休息又走了这么远,再怎么说也累了吧?」
爱丽丝「诶多欸,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哦?」
范言「……我的家乡有句古话——当老板和你一起工作,问你要不要休息的时候,其实老板已经很累了。」
爱丽丝「……好差劲的话,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在某扇舱门前,我们暂时坐在过道中休息。
这里已经不是游轮里游客能随便来的地方了,按这厚重的舱门和狭窄的过道来看,有可能是通向船只运行区域的道路。
虽然爱丽丝不是乱走的,但真的应该走这边吗?
现在想这个也没什么用了,至少这个区域里没有什么烟雾和倒塌的设施存在。
范言「你是在哪里找到的绳子?」
回过神来,我还是觉得刚才有些惊险。
爱丽丝「嗯……就在你们被困的附近,你想嘛,不管是什么船,上面都会配备有专业的救生绳嘛。」
范言「是吗?之前经过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啊。」
爱丽丝「不说这个,呐,你的手好像又流血了欸。」
范言「欸?」
我的视线朝着刚到这不久时被霍普刺伤的手上看去,漆黑一片之中,看不出伤口是否又裂开了。
不过,就爱丽丝这么一提醒,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拂过伤口,湿淋淋的触感和浓厚的铁腥味从手上传来,很不幸,伤口的确在往外流血。
范言「大概是从坑里上来的时候太用力拉绳子了吧……就这点小伤,不用操心也可以。」
比起肩膀上的口子,手上撕裂的伤口算得上是身上最小的伤了。
爱丽丝「话也不能这么说,趁着现在,还是得赶紧包扎一下比较好。」
说着,爱丽丝拿出从之前就一直带着的毛巾紧紧缠绕在我的手上。她的包扎技术一点也不好,肩膀上完全不影响行动的捆扎和手上肿起一块似的毛巾块形成鲜明对比。我大致也能想到被爱丽丝裹扎伤口的洁西卡身上会是什么状况了。
爱丽丝「好了,想要感谢我的话,你可以在这之后的每天早晨起床以后向天呼喊“爱丽丝小姐NO.1”。不用太崇拜我哈,拥有侦探的能力,这种事情是必然的。」
范言「就算看不见你脸上的表情,我还是想要钻到地底下去了。再说啊,包成这个样子,我这只手好像接下来完全派不上用场了吧。」
爱丽丝「喂喂,请你稍微自足一些誒。我从铯月酱那里看了几次,能够止住血的话就已经成功了吧。」
范言「那就请你收敛一些散发的中二气息好吗,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一定会后悔的。」
爱丽丝「你不就是比十七岁要大两岁吗?!」
范言「你也知道你已经十七岁了吗?!哇哇!不可思议啊!」
这种拌嘴的环节,与紧迫的火灾逃生似乎不符。但是,放到被困了接近一个月的我们身上,倒也显得没那么奇怪。有的时候,就是该让自己拥有一点逃离现实的时间。
“额……哼……”
然后声若蝇蚊的女人喘息声在我和爱丽丝拌嘴的安静间隙中出现。
安静持续了数秒,接下来我和爱丽丝都反应过来了。
是洁西卡。
范言「洁西卡小姐……?」
洁西卡「……」
爱丽丝「她醒过来了吗……?居然这么重的伤也……?」
洁西卡「……zer」
范言「洁西卡小姐……?」
我不禁加大了呼喊的声音,可回应我的只有断断续续,微弱到极致的耳语声。
我将耳朵凑到洁西卡的红唇旁——
洁西卡「……zero?……有人……打开了门……」
蚊子般的声音,但是出现了了不得的信息。
洁西卡看见了吗?!那个打开门的家伙?!
范言「是谁?打开门的人?是他把你带到上面来的吗——?!」
洁西卡「……呃……哼……得告诉……家……」
范言「洁西卡小姐……?洁西卡小姐……?!打开门的人是谁?!」
洁西卡「你是……谁……?我……听……懂……」
我忽然想起来她的转译器已经在我的耳边了。
将转译器贴近洁西卡的耳朵——
范言「是谁?打开门的人?是他把你带到上面来的吗——?!」
再将转译器放回到我的耳边——
片晌过后,微弱的女声没再出现了。
不详的预感像一把无声之剑刺入了我的心脏。
我略微颤抖的手探向洁西卡的脉搏——
——属于她的生机跳动也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