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言「……」
范言「她死了。」
沉默半载，我苦涩的口中生硬地挤出这么几个字，听起来这已经用光了我剩余的气力。
范言「也许……之前就不该让我带着他们两个留在那里。事情变成这样，真是怪我自作聪明。」
每个关键选择的路口，我总是毫无意外地选择错误的答案。
就像以前一样。
就是这样的我，才能搞砸很多事情，辜负别人的期望。
恶心。
令人作呕。
爱丽丝「这不是你的问题，范言同学。就算跟着其他人一起行动，也没办法能保证他们在爆炸里面生还……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范言「那也只是假设。就现在来看，我已经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了。」
爱丽丝「如果不那么做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那又怎么不是一种假设呢？」
范言「……」
爱丽丝似乎早就猜到了我想说的话，反驳来的快速而有力。
很可惜，我果然还是听不太进去她的劝言。
爱丽丝「拜托，别再想这个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没法看清爱丽丝的脸色，但从她沉重的语调里，我不用多想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洁西卡的遗言。
爱丽丝「……得告诉大家，把我和洁西卡小姐带到上面来的zero，他一定还在船上……果然，驾驶舱的尸体和船舱内的爆炸，怎么想都离不开那个躲在背后的家伙——」
……
我背着洁西卡毫无生气的身体跟随爱丽丝行动。
这艘船时刻都在变得更加危险，即便我很想为两位同伴的离去伤感，时间也不允许我做那样的事情。
背上传来的重量让肩上的伤口稍稍作痛，但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没能救下之前给我许多帮助的洁西卡，至少把她的遗体带回去吧。
我默默望了眼在我前面拉着我的爱丽丝。
虽然她平时总是古灵精怪的，但在这种时候反倒正常不少。
如果换作是铯月的话，一定又会埋怨我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吧。相比之下，在这方面好像已经高下立判了。
“砰——”
楼梯间顶层紧闭的舱门被爱丽丝用力打开，此前混沌无比的黑暗，在此刻被耀眼的亮光所完全驱散——
范言「唔……」
待在黑暗太久中，迎面而来的光线让我陷入了短暂的失明中。
我不禁用手遮住眼睛前方，眼睛不受控制地眯成一条线——
直至好一会，我才重新适应走廊里的环境。
窗外一望无际的蓝色照旧，但上方直射得更为猛烈的阳光，无不显示着时间的流逝之快。
……终于是回到最开始时能见到船外的那层回廊了，真是不容易。按到这之前兜兜转转、弯弯绕绕的路程来看，如果没有爱丽丝带着我，我一个人怕是要被困到世界末日。
当然，没有停电的话，或许碰碰运气也能找到上行的楼梯，尽管这个楼梯间已经离原来那边十万八千里远……能看清路的话，大概能……
空气中再次弥漫开了轻微的烟味，不知道它的源头来自哪里，但爆炸明显已经影响到了这一层。
与此同时，似乎是从很远处传来了震颤，我手边冰冷的铁栏杆如同活物般摇晃起来——
几乎是同一刻，一道莫名的危机感，让我的内心忽然出现了恐惧的情绪……是一个念头，一个瞬间出现而又闪过不见的想法，我努力回想那是什么，却只能感受到无尽的深寒与直面巨大恶意时的无力。就像是躺在被窝中半梦半醒间，突然掉入万丈深渊的失重感——就在不久前，脑海中出现爆裂的声音时，这种强烈的感觉也忽如其来的出现了。
一件我不能忽视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事情，明明感觉就在很近的地方，但是绞尽脑汁也没法想个明白，稍纵即逝的想法究竟是个什么。宛若戴着眼镜找眼镜的人，心里焦虑个不停，可怎么都发现不了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目标。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不能忘记的……不对劲的那个是……？
是什么……？
……？
爱丽丝「往这边走——喂……？怎么了？」
站在我前面的爱丽丝停下了脚步……大概是注意到了我不同寻常的行为，被强光包裹着的她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光线环绕爱丽丝而行，就像她并非属于这个世界。
范言「……有点不对劲。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爱丽丝「欸？忘记了什么？」
范言「想不起来……但是感觉很重要。」
爱丽丝「很重要吗，有多重要？」
范言「也许是和性命相干的事情——」
我稍微停顿一瞬，大脑在不连续的声音间隙飞速运转。
抽象的联想中，一个想法拼凑而出。
范言「好像……是和zero有关的事情。」
唯一能够与危机感连接起来的，只有这个了。
爱丽丝「……」
范言「怎么了？一副有话说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爱丽丝「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zero这个名字，总感觉脑袋胀痛胀痛的……」
说话间，爱丽丝理所应当地伸手向额头摸去，她纤细的手触碰到头顶包扎好的毛巾，像是触电反弹般甩开了手。
范言「呃……有可能不是听见zero才有的感觉，让我看看——？」
爱丽丝「不不不——让你拆开以后就没法绑回去了，况且我怕疼。」
范言「重点是后面那个吧。」
像是我说错了话，爱丽丝忽如其来地陷入了沉默。
爱丽丝「……说实话，其实我很不安。」
爱丽丝的脸上挂上了本人或许不自知的，凄惨勉强的微笑。
爱丽丝「总感觉，自己好像什么忙也都帮不上。明明我应该和洁西卡小姐一样接近过zero，可是我连个大概的印象都说不出来。被困在下面的时候，也一直是铯月酱和范言同学带着我到处跑吧？每次都只能在一边看着别人慢慢死掉，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吧……？」
娇弱的身影，与她听着逐渐消沉的言语，不禁让人想起来她也只是个17岁的少女。和铯月接触的时间长了，有时候会忘记正常的女生会是个什么样子。
范言「……」
范言「……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吗？不要骗自己了，年轻的爱丽丝小姐——还是说，紧张到连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我翘高了鼻子，像平时的爱丽丝那样略带中二地说话。
爱丽丝「……？」
似乎被吓一跳，她的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惊讶。
范言「所谓的什么忙都帮不上，是指把我和洁西卡从塌陷的地下救出来，还是一步步把我们重新带回来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什么都做不到，那我是什么？」
爱丽丝「……不要学我的语气说话啦，这样我真的很想笑欸。」
少女先前的勉强，变作了遮掩不住，像上课时听见同桌讲了好笑的笑话却不能放声大笑的笑意。
范言「想笑就笑吧，笑着总比哭着好吧。」
爱丽丝「范言同学是对哭泣的女生没有办法的类型啊。」
范言「闭嘴哦，现在我是完全想不起来之前的东西了。」
爱丽丝「呜嗯……或许就跟突然不见的东西一个样子？等你不想找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在显眼的位置了。」
范言「最好就是——都怪你啊都怪你啊。」
爱丽丝「……」
少女不语，只是静静微笑，眼睛如同新生的月牙。
……
冰冷的铁门被浅浅推开一条缝隙，明晃晃的高亮沿着门缝逃逸到了走廊内。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鼻而来——
所谓的血流成河，大概就是这个样了吧。
不，仅仅是一个人就已经这么可怕，真正的血流成河恐怕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我无言地推开铁门——湛蓝的平静海面与广阔无垠的碧蓝天空从透明的窗户映入眼帘。房间的一角，爱丽丝所说的无脸男尸面部朝上地平躺着，他的脸上被盖上了衣服，大概其他人也不愿一直看见那血腥猎奇的场面吧。
虽然我很想掀开衣服看看，但这次是恐惧占了上风。
房间里空荡荡的，我本以为到这来就会见到其他人，现在看来貌似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我将背上的洁西卡安置在驾驶位的座椅上。
爱丽丝「没有人啊……」
范言「毕竟没人知道我们已经脱困了。」
不经意的抬头间，我发觉驾驶舱内的摄像头正对着座椅边上的我。
爱丽丝「现在怎么办？」
范言「你们之前往哪个方向出发来着？」
爱丽丝「让我看看……沿着这条路……等下，你不是要去找他们吧？！」
用桌上地图为我指路的爱丽丝，忽然让我意想不到地惊讶起来。
头顶的灯超级会读气氛，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亮了起来。
范言「为什么这么惊讶？如果说其他人还在想办法往那里去的话，不去通知他们可怎么行呐？」
亮着的灯闪了一瞬，随即驾驶舱内又变回了先前只有窗外光线的状态。
爱丽丝「喂喂？可是我刚才把你从那个地方救回来吧？先前的连环爆炸就是在那附近发生的，现在回去也太危险了。」
呲呲的电流声从头顶响起，一阵快速的闪烁过后，房间的灯光又重新亮起。同样亮起的，还有驾驶室内我看不懂的仪表与屏幕。
范言「那该怎么办？难道要丢下其他人不管吗？」
爱丽丝「你听我说……你看，这扇舱门之后就是通往甲板的楼梯。甲板上不容易受到船内部爆炸和火灾的影响，而且还能快速前往船两侧的救生艇。通向甲板的路还有很多，如果其他人发觉我们已经离开了，怎么想都会往甲板上面跑的。」
范言「可是，万一他们被困在下面了呢？」
爱丽丝「……」
范言「就像你说的一样，之前的连环爆炸就是在那附近发生的。如果说，因为一直不知道我们已经逃了出来，他们撤离的不及时，很有可能像我之前一样被困在下面吧？」
爱丽丝「……所以说，你还是要回去吗？真的不去安全的地方，就是要往火堆里跳吗？」
爱丽丝满脸苦涩。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重视同伴的爱丽丝会露出这副表情。
如果她是只顾着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之前会冒着危险救我出来呢。
范言「……你说的对，甲板上确实比较安全。爱丽丝，你先一个人——」
爱丽丝「——不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和洁西卡小姐一起。」
范言「……」
爱丽丝「万一其他人先回来了呢？对吧？」
爱丽丝向我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象征她的猫耳样式耳机重新戴在了她的头上，不过被包扎的毛巾撑的有些宽大。但是，这丝毫不影响爱丽丝的灵动感。
范言「……我绝对会比其他人先回来的。」
…………
……
……
……
……
……
我和铯月跑在前面，真和在我们身后紧紧跟随着。
一种古怪的预感沿着背脊爬上了我的脖子，我无法抑制地加快了脚步。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挣扎。
不，大概只是我多想了，这样的预感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要爬上楼梯，就是驾驶这艘巨轮的地方。
爱丽丝就在那里。
在我踏上倒数第四格阶梯时，我的心脏颤抖般停顿了一瞬。
没有任何言语，我和铯月的眼神契合地对上了。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
一阵熟悉的烟熏味，从楼梯的拐角处传来。空气之中，一股微弱而象征了不祥的肉香味肆意飘散，仿佛在不远的地方，流动的商贩在摆摊烧烤。
我像被冻结般矗立原地，直到铯月拉着我的衣服，我才回过神来向上继续跑。
铯月似乎说了什么，但是我一点都听不见。
然后，一目了然——
拐角，我们的目的地，能够进入驾驶室的舱门半开着——
我推开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夹杂着浓烈的烟雾和烧焦的味道。热烈的火焰让我不受控制地眯起了眼，火舌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肆意舞动，仿佛在嘲笑我的无力——
一阵粉末突然在我身后喷出，我下意识用手臂遮住了口鼻——
铯月的灭火立竿见影，不过几分钟，火势从凶猛变成了几处小火苗。
然后，我才看清原本火势最严重的地方，燃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三具焦黑如碳的尸体，如同小孩样蜷缩起来。它们身上淡淡的火苗，就像是无法扑灭似的顺着身体燃烧。
在房间的另一头，通向甲板舱门大开——
我注意到某具尸体头上仍未燃烧干净的物件——
——那是属于爱丽丝灵魂般的猫耳样式耳机残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