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秦鸦睁开了眼。
她感到头疼欲裂。
不止是生理上的疼痛,或许还有心理层面的影响——过往的记忆像一大把尖锐的玻璃碴子,塞满了她的脑袋,她只要一进行思考,那些玻璃碴子就会深深刺入她的大脑,搅动,研磨,为她带去难以形容的剧痛。
秦鸦捂着头剧烈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感到疼痛缓解了些。
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早上一醒过来会头疼成这样子?
她记得……她记得是她发小陆羽失恋,她陪陆羽在酒吧喝酒,后来陆羽喝醉了,她也喝得微醺,于是她扶着陆羽下了楼,准备打车回家。
然后呢?
然后是……
剧痛褪去,随着身体五感再度被激活,秦鸦忽然觉得脸颊有点痒,胸前有沉甸甸的感觉。
她下意识往胸口抓了抓。
唔,很软,并且伴随着某种奇妙的感触。
秦鸦条件反射般咬了咬嘴唇,可随即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很怪异,太过女性化,不像是由她授意身体所做出来的,反倒像是……像是肌肉记忆。
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身体会汲取一切经历的养分,形成各种各样的肌肉记忆,好为本就日理万机的大脑减轻负担。
例如学习骑自行车,学习使用乐器,学习各种运动——需要一定练习成本的事件都会促使肌肉记忆诞生。
那么问题就来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有了咬嘴唇的肌肉记忆呢?
问题诞生,答案则紧随而来。
秦鸦眼前出现了一绺头发。
她下意识伸手拽了拽那绺明显属于女性的头发,就感觉头顶传来相应的感觉。
啊。
她想。
原来这是我的头发。
“……”
秦鸦盯着那绺油光水滑,有缎子一样质感的头发看了会儿,忽然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往床边爬。
但她低估了这具身体,当然也可以说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
这具略矮的,胸前多了俩配重块的身体与她之前那具身体有着截然不同的重心,仓促之下她完全无法适应,所以刚下床穿上那双兔耳朵拖鞋的她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幸好关键时刻她努力调整了倒下的方向,让自己摔在了床上。
之后,她扶着墙,一边无声地观察房间的装修陈设一边往梳妆台的方向挪去。
房间是很经典的,秦鸦想象中的小女生房间,布置得很是干净整洁,书桌上摆了几件好看的小饰品,公主床上缀着白色的蕾丝,堆着好多只毛茸茸的布偶,打开着的衣柜被塞得满满当当。
但同时,书桌上摆着的教材书说明了其主人准高一学生的身份,闹钟告诉秦鸦现在是早上六点二十三分,日历则忠实地表明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零一五年八月二十日,星期四。
而昨天呢?
秦鸦跟陆羽喝酒的那天,是几几年几号?
是二零二五年八月二十号,星期三。
从一五年到二五年,十年时间——显然,在秦鸦和陆羽喝酒的时候时光并非停滞不前——嘿,您猜怎么着?
时间它啊,悄无声息地倒流了。
这时秦鸦终于来到了梳妆镜前,她跌坐在梯子上,茫然地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几乎纯黑色,显得格外幽邃的眸子,尤其油光水滑且茂盛如植物的长发,皮肤素白,单薄的樱色嘴唇,五官略显柔弱,右眼眼角下有颗漆黑的小小泪痣悄然绽放。
这便是如今的她。
这或许便是如今的……秦鸦。
……
秦鸦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说服自己接受她不仅重生了,而且还变成了个女孩子的事实。
对她而言这并非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她是实用主义者,况且就目前而言,女性的身份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不便,当然,如果她没有重生,只是忽然变成女孩子了,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性别的突兀转换首先会造成生活的不便——户籍档案所记录的是男性秦鸦的信息,女性秦鸦则拥有与男性秦鸦截然不同的生理特征,所以如果没有重生而仅仅是转换性别,秦鸦首先要想办法获取合法的身份。
其次则是社交圈子的重置。
秦鸦再也不可能以昔日的面孔与熟识的朋友们打招呼,她只能被迫建立新的社交圈子,同时与过去的社交圈子完全切割以免产生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
倘若秦鸦是个重感情的人,恐怕她得为之伤心好一段时间吧?
但可惜秦鸦不是。
她莫得感情,更莫得朋友——除了陆羽,所以秦鸦很快就适应了如今这既显得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生活,甚至如鱼得水。
重生,重生!
以往只存在于各种文娱作品里的空想居然成为了现实,那岂不是说明在以往那个时空中犯下的错误都拥有了被弥补……不,应该说是被抹消的可能?
甚至不止如此。
虽然十年的时间跨度并不长,但这段时间中发生的许多事都足以成为推动秦鸦积累财富,迈向成功的基石——短视频平台,比特币,共享经济……智能手机的普及推动了互联网时代这艘巨轮缓缓前进,与此同时,无数新兴产业随之落地开花。
毫无疑问,互联网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一整个时代最惊人的宝藏。
作为先知先觉者,秦鸦当然有自信在新时代的浪潮中分到一杯羹。
但在有些事面前,这些东西忽然就显得并不那么重要。
在适应了这具身体之后,秦鸦做的第一件事是走出房间,在客厅的老沙发坐下,怀着期待,忐忑,紧张,安安静静地等着。
初秋的天气已经很舒适了,而且今天阳光明媚,几束晨光从窗帘缝隙里穿进客厅,漾起细细的浮尘,秦鸦坐在老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副仅留在她记忆中的图景,鼻头忽然有点酸涩。
过去的十二年间,四千三百多个日子里,她每天早上都在这个家里起床洗漱,吃完早饭,出门去上学,可在大学毕业之后的几年里她却再没回过这里。
因为人已不在了,而她只是看到这些家具,这些生活的痕迹,心就会像被针刺一样痛。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终于有了挽回的可能。
秦鸦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轻细的“咔哒”一声响。
她辨认出了那声音到底是什么——是母亲,她每天被闹钟吵醒之前,母亲总会提前半小时醒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起床穿过客厅来到厨房为她准备早餐。
过去的四千三百多个日子几乎从未有过遗漏,而今天也当然不例外。
哪怕今天还是暑假。
秦鸦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接着迟疑地转过头去。
然后,她看到了母亲。
——尚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仍然精神奕奕,身体健康的母亲。
泪水终于难以遏制。
秦鸦踉跄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向母亲走去。
注意到了秦鸦的母亲似乎有些惊讶,她疑惑于自家女儿为什么会大清早的坐在客厅沙发上,于是下意识笑着问:
“乖囡囡,你在这儿坐着干嘛,今天星期六啊,你不多睡会儿……”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秦鸦就抱住了她。
很用力,很固执,似乎永远都不愿意放开。
秦鸦害怕她一松开,眼前的一切就像梦一样消失了。
“妈。”
她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
“我想你了。”
母亲不能理解秦鸦为什么会突然抱住她,又为什么会突然说想她了。
但她是母亲,她没有问秦鸦任何问题,她只是下意识伸出手摸着秦鸦的头,连声不迭地说:
“哎,哎,好,妈妈知道了,乖囡囡,妈妈知道了。”
“……嗯。”
秦鸦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然后慢慢放开了母亲。
她紧紧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母亲的脸,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再说话。
不能再抱下去了。
她心想。
再抱下去,妈妈会担心的。
但至少光是看着没关系吧。
秦鸦便努力假装乖巧地看着母亲,直到母亲一脸担忧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
母亲这么紧张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接着扶住了秦鸦的肩膀,关切地问:
“那怎么回事啊,乖囡囡,是要开学了太紧张?还是又让隔壁老陆家那兔崽子给欺负了?乖囡囡,有什么委屈的跟妈妈说说好不好?妈妈给你想办法。”
秦鸦听得有点哭笑不得。
因为要开学了所以太紧张?原来这个时空里的她是这么娇弱且费拉不堪的性子?
就更别说被隔壁老陆家的兔崽子欺负了……如果秦鸦没记错,老妈这个称呼指向的就是陆羽。
原时空里陆羽的年纪要比她大上一岁,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比她要多上不少,但陆羽却从来都没欺负过她,相反,她倒是从小就仗着招长辈喜欢的优势经常向陆爸打小报告,谎称陆羽欺负她。
陆羽小时候可没少为此吃竹板炒肉。
不过说起陆羽那崽种……
秦鸦忽然想起在酒吧里陆羽喝醉了之后说的那句话——
“秦鸦,你要是个女孩子多好。”
想到这儿,秦鸦忽然打了个寒战。
你妈,她变成现在这样子,不会真是拜陆羽那崽种所赐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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