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不知何时我已经置身于一处似曾相识的雨景之中，天上下着磅礴大雨，硕大的雨点打在裸露的手上脸上甚至会令人感到疼痛。
又是在梦中……吗？我记得刚刚还在上着班主任的课……要是被她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脚下被水搅乱的泥泞踩上去相当不舒服，四周也只有数不过来的樟树在风雨中颤抖，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我现在身处一片树林里。
没记错的话学校后面就有一片樟树林……还传言说有吸血鬼住在里面。如果不是梦的话，我自己来到这里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雨天看不见太阳，我更不是什么超能力者可以得知今天的风是往哪个方向吹，凭感觉说走就走的话，很可能会彻底迷失在这片一眼看不见尽头的树林之中。
但是，说到底，就算我什么也不做，真的会有人来接我吗？
还真有。
从在耳边纠缠不休的暴雨声和樟树叶互相拍打的声音之间，传来双脚陷入泥地的柔软摩擦声。
一个不知名少女的身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在我看向她的同时，她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也许是个没见过的女孩，不过她在看见我的一瞬间显得比我还诧异，至少看上去不是为了找我而来的。
随着距离的接近，我很快便看清了她的长相——被大雨打湿的脸庞仍不失清秀，却也于雨水制成的面膜之下藏匿着些许沧桑。少女的肤色即使在昏暗的雨天下也能看出其无力的苍白，而与之相对色彩鲜明到令人挪不开视线的血红眼瞳则在无力的假象下露出其尖锐的决意。
我仔细搜索了自己的记忆，我想我是没有见过她的，但不知为何却始终对于确认“我没见过她”这件事有所犹豫，仿佛脑海深处有某一股隐藏的力量在阻止我否认与她的关系。
……姑且打个招呼吧，尽量郑重一点，免得让她以为我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被她一气之下丢在这不管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请问——”
“为什么？”
好吧，在脑海里酝酿了好一会的招呼内容被轻易地打断了。出乎意料的是，她对我的诧异好像并非出自于初次见面对陌生人的警惕。
不过声音倒是很好听，微妙而低沉的沙哑声调使其有股莫名的亲切感。
“……什么？”我反问。
“为什么？”少女没有正面回答我，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不过补充了点内容，“为什么你会找到这来？”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再说这里不就是学校后面的树林吗？我在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学校……后面？”
少女略带困惑地看着我。
哎？
不是吗？
“北陵高中后面的树林啊……喏，这里不也是樟树林吗？和学校后面的那片一样。”
“不对……这里是——”
少女戛然而止。
“……这里是？”
你是要测试我有没有强迫症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抱歉，请你离开这里吧。”
感觉态度突然冷了好多，莫非之前认错人了吗？
那确实会冷下来呢，毕竟也不好赶紧承认，反过来的话可能会搞得场面很尴尬。
嗯，相当合理呢。
所以说，在那之前。
“我要是能离开的话早就走了啊！”
虽然不是你的错但你也好歹好好看一下我现在的情况啊！
毫无防备在这样一个大雨天的树林里醒过来，又冷又饿的我都快要和脚底下的泥地融为一体去地底寻找营养了啊！
然而，少女又一次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就像你来的那样离开就可以了……”
“都！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少女开始转身，像是想立即离开这里的样子，担心真的会被一个人留在这的我慌慌张张地伸手想要稍微拉一下她的肩膀。
真的，只是，稍微，碰了一下而已。
“唔！”
我像触电一般条件反射地缩回了自己快要不听使唤的手臂。
这是、什么？
手上沾染的物体令整只手被包裹在腥臭味之中，我本能地意识到了它究竟是什么。
以人类的本能，察觉到了属于同类的东西。
一定要形容的话，那是，一小块的肉泥。
腐烂的，腐臭的，腐败的，腐坏的，腐化的，令人作呕的，肉泥。
从少女肩膀上剥落的，肉泥。
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真是新鲜的反应。”她回过头，察觉到了她在我眼中的变化，似乎带着笑意地说道。
不知不觉中少女全身上下的肌肉已经几近完全腐化，油水般的腐肉下随处可见触目惊心的白骨，少女对此全然不知，又或者根本不在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原来你也会有这种反应。”
“什么……意思……”
尽管少女刹那间转变的模样十分吓人，但至少她还是可以交谈的对象。
这是唯一能让我安心的真实。
我赖以生存的最后希望。
“这样就，太好了。”少女低下了头，自顾自地说着，“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太好了。”
“你指什么……”
“回去吧，你不该属于我存在的世界里。”
“所以都说了——”
如果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话我——！
“你会回去的，我保证。”
“——”
……好险。
刚刚怒火差点因压抑的恐惧而爆发，就在她对我说“回去”的一瞬间，我几乎要失去理性了。
……但是，为什么呢？
仅仅因为她的一句承诺，因为恐惧来源的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我就会感到安心。
“你，我，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雨停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轻盈，甚至视线穿过了一点点变得透明的身体，已经隐约能看见其后的东西。
正如她所说，我好像，即将“回去”了。
“重要的事？我……？”
我突然有了一丝留念。
对于这里，对于，这个少女。
“再见。对不起，拜托了。”
她像是把所有告别词一股脑抛过来似地，一点点和我拉开了距离。
转眼间，她又回到了腐化前的模样。
笑着，看着我。
笑着……吗？
“难道没人教过你吗？”
我想，我知道我该说些什么，那些“仿佛”会是我“该说”的话，正一个接一个浮现于脑海之中。
感觉——又或者并非感觉，我突然觉得自己和眼前的少女是如此的亲近，如此的熟悉。
我似乎想起了有关她的一切，却又什么都无法想起，我知道她的存在，我似乎知道她是谁，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确切的答案。
但，这样做，一定是对的。
我伸出手，捏住了少女的脸颊。
“道别的时候，表情是必须要伪装到底的。”
松开手后，视野被从四面八方挤进视野的刺眼白光逐渐占据，我享受着她最后那因讶异打破了平衡的可爱表情，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