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军的炮火声再度出现于伊瑞安的梦境之中。
十个月,五十四万人,其中十五万人死亡,作为防守方,这个死亡数字甚至比身为进攻方的德国人还要多出一万。
伊瑞安知道这不是什么单纯的数字,因为他也是这些历史记载中的无名一员。弹坑会被另一发炮弹所填平,刺绳与壕沟并不能够遮挡毒气,在那些防毒面具之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但若真有人忍不住将其摘下,那么他也只会成为被炮火摧毁的又一具窒息尸体。
但是他活了下来,从那四年地狱之中。一开始政府的愚蠢行为并没有让他是在德国佬的轻机枪下,在这之后的一切——凡尔登,还有军队哗变,以及更多的战争与炮火都没能让他死去。
他没有死在战争之中,却在那场世界大战结束后得知了未婚妻的死讯,那是一个他已经不记得容貌的女人,因遭遇歹徒而死在了他于前线抗战之时,但就算过了一个世纪,他心中的爱依然没有任何的消减。
战争与他人的伤痛没能摧毁他的肉身,却与所爱之人的死亡一并摧残着他的灵魂。
最终,伊瑞安在战争结束的几年后喝下了掺有氯化物的酒,这种物质曾被德国人用在凡尔登战役之中,夺走了他的战友的生命。
如此看来,自己还不如是在那个时候死去得好。
他想要以此方式与那死去的爱人团聚,但当他瞥见了那冥界的真容时,却又悔不当初。
于是,血蛾便回应了他。
“!”
伊瑞安猛地从那令他头痛欲裂的梦境中苏醒过来,每当帮助一个灵魂安息,这些该死的过往便会入侵他的脑海之中。当他睁开双眼,一只小小的,翅膀被血液染成了深棕褐色的飞蛾正停在他的鼻尖。
男人沉默地从餐厅椅子上站起身,看着那只飞蛾消失在虚空中。血蛾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出租屋的客厅沙发上,看到他醒来,便用手指了指正在电视上正在放映的新闻频道,主持人正在叙述着一个二十多年前失踪案的翻案与调查结果。
“既然已经超度成功了,就别再管他了。”
伊瑞安毫不关心地拿起遥控器:“要看哪一个频道?”
缚灵的口中又飞出两只蛾子,一先一后地停留在数字按键上,她每天都会看这个频道的电视剧,不管播的是什么。伊瑞安沉默地换台,随后坐在自己缚灵的身边与她一起欣赏起俗套的剧集来。
血蛾总是很安静,但每到一些时候就会有自己的主意。他们之间彼此互相磨合的时间要比伊瑞安所知道的大多数噬罪者都要久:足足二十年,他们才从一开始的互相猜忌,演变到了对彼此追寻之物的渴求都保持一种不急不忙的态度。
毕竟伊瑞安自己也知道,他们这一对有多特别:在死而复生之后,他们两个都忘了自己那仍停留于世上的所爱之人长什么样子,只有莫名的直觉与发狂的爱意依然残存。
从来没有死而复生的噬罪者出现过和他一样的问题,正如从没有噬罪者活得像他一样久:自然寿命是噬罪者必须要面临的命运,但伊瑞安依旧是特别的那一个:他从二十世纪的初期一直活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初期,容貌与身体依旧保持在死时二十八岁的程度——后者还因为自己的锻炼而不断地得到提升。
“这女主角蠢爆了,哪有这种会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的傻子。”
不过伊瑞安逐渐学会了适应这些反常——现在,他将其称之为是自己的优势。
“....我收回刚刚那句话,别掐我,疼。”
【叮咚。】
就在一人一鬼打算像之前诸多个解决完鬼魂事件以后的日子那样,继续着平淡而放松的日常之时,出租屋的门铃却被摁响。
伊瑞安抬手,安抚住开始躁动起来的血蛾,示意让她跟在自己身后——如果来的只是一般人,那他们也看不见染血新娘的存在。
但如果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因为一些形而上的不同找到了这里来....那他也不介意给当地的收割者多增加一份工作。
【叮咚。】
门铃声再度响起,灵探透过猫眼看去,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留了黑色长发,在夏天穿着一身厚布袍的青年,一张他曾在网站上见过的,熟悉的脸。
于是他打开了门。
“有失远迎,道长。”伊瑞安用符合对方文化的问候如此说道,一个世纪的人生不算短,更何况他的头脑与身体保持在不会因岁月而钝化的状态,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与机会去学习精进语言与专业技能。
“哪里的事情,这句话应该由我们来说才是。”被称作道长的青年只是微笑着回应道,他的眼睛不住地向周遭看去——一个神秘学者,或者与之相关的人物,而并非是噬罪者。
“我们‘清虚观’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有关于那栋旧校舍内部鬼魂存在的猜测,只是苦于近期的事物繁忙,一直没能抽开身去处理。如今先生将那位困苦人解救了,实在是好胆识,好身手!”
灵社的成员。伊瑞安如此做出了判断,噬罪者们都想要通过解脱其它的鬼魂来达到自己与缚灵的目的,但这并非是单纯的独行冒险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于是灵社由此而生:噬罪者沟通生死二界,神秘学家与侦探忙碌于世俗事物,而一些良善的鬼魂则也很愿意在冥界提供帮助。
“因此,”道长耸了耸肩,“我们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查了查到底是何方神圣造访此地,也略施手段帮了您些许:您应该知道,警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对您与收割者之间造成的破坏不闻不问的,对吧?”
伊瑞安看见血蛾正不住地敲击着玄关的墙壁,这通常是她表示烦躁的一贯手段。
“那就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而他总是习惯在谈正事前说上这么一句,“究竟是何事能让当地的灵社来寻求我一介外乡人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