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在车祸发生的半小时前，位于主干道附近的一处酒吧内。
叶德明正在独自喝闷酒，叫自己来嗨的朋友半途接到个电话回去陪老婆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没有老婆，连女朋友都没有。他原先觉得谈恋爱这种事情比起事业来讲可以稍微放缓一点，可到了现在，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始奔四的他事业依然是一塌糊涂。晋升的路依然遥遥无期，甚至那些后辈都有些当了他的领导。
不就是有些奉承人的本事么？他不屑去做而已。
这么想着，叶德明那焦躁的心情得到了来自自己的些许安慰，他小口地抿着玻璃杯中的酒，心想只要自己叶铿去多花点功夫琢磨琢磨领导的喜好，那走得比那些只会说好话的人更远也不是什么难事。
“——您好？”
夹生的中文比那陌生的清亮音色更加吸引别人的注意，微醺的男人抬头望去，在他身边的空位边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看起来也就大学生年纪的女生。破洞牛仔裤配白色T恤，背着个黑色挎包，柔顺的黑发就那么披散着到了腰间，只是眼睛的颜色和脸上五官怎么看都像是外国人的长相。
这小破地方还能招来游客？叶德明记得这附近唯一可吸引外地人的也就那座道观，就连附近仅有的那座寺庙都不是世俗化的。
女生谨慎却熟练地将一只手举到比她高了半个头的高度：“请问您有没有见到这么高的一个男人，金发，绿眼，说法语....脸上还有几道疤。”
这些特征对于当地人来说已经算是具有独一无二的辨识度了，于是叶德明快速而肯定地摇了摇头，他若是见过这种人哪怕一面都不可能忘掉。
似乎自己的反应早在对方的预料之内。女生没有任何失落地点了点头，随即在他的旁边坐下，在看了一会儿酒水单后要了杯金汤力——这是那上面度数较低的那一种选择。
“我不是很会喝酒。”女生含蓄地朝着叶德明笑了笑，极其自然地让二人开始了在这场所中见怪不怪的闲聊话题。
对方的发音有些古怪，但用词与语法都非常正确，不知是不是酒精带来的副作用，女生身上流露出一股如同活了四十多年的女性的成熟韵味，却又保持着年轻人本有的活力与纯真。
她一直在这场令人心生愉快的对谈中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却让叶德明不知不觉地将现有的困境与苦恼，那些积蓄的迷茫全都倾泻出来，而那倾听者所流露出的关心与同情也保持在了不会刺痛所谓自尊心的程度。
简直就是完美的存在。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叶德明的脑中。
“你认为自己只是不愿意去做，或者没有彻底地把心思投入其中而已。”
可就在这时，对方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只是眨眼所带来的片刻黑暗，当叶德明再度看向对方时，却发现那已经是另一个人：熟悉的五官，声音，以及嘴角下面的那颗痣，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那都是自己的前女友。
在二人大学即将毕业时，对方提出了分手的要求，至今他都没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眼前的前女友却有着什么违和的地方，那种只有常相处的人才能够察觉得出的违和，她脸上的表情并不自然，就好像在可以模仿着谁说话一般。
又或者是有谁在披着那层皮与她对话。
“每一次失败你都可以找到这个万用的借口，你只不过是将精力倾注在另一件事情上，自然理所应当地无暇顾及其他，这反而说明你的意志力坚定专注。可事实却是，你所专注的那件事情依然不会有什么起色：你的学业，你的爱情，你的工作。”
“不，等等....我有些醉了...你.....”
而下个瞬间，前女友又变了另一幅模样。
“接受事实吧.....你不过是个什么也做不到的普通人而已，没有任何天赋，包括努力的才能也不存在。”
对方变成了叶德明自己的模样，向他继续低语着。
“————这没什么丢人的。”
“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抑制的恐惧将酒精带来的恍惚一冲而散，随之而来的理性让男人尖叫着想要逃离这不正常的地方！是的，自己一定是喝得太醉了才会产生这种该死的幻觉，一定只是因为如此！他冲出酒吧，在恐惧的驱使下将所谓的代驾与法律抛在脑后，利落地登上自己的车——自己仅能够抓在手中的东西！
插钥匙，点火，踩油门，倒车，这些刻在本能之中的事物还能够被执行得没有半点误差，叶德明脚踩油门冲上马路，只要回去睡上一觉，无论是生活还是梦境都会好起来————
“你这样就可以逃过自己吗？”
但疯狂还没有结束！血一样的符号与字句凭空地出现在了挡风玻璃，方向盘甚至是自己的手表与墨镜上！你还能逃吗？你是因为心虚而离开吗？你就这么不敢承认现实吗？你还有所谓的自尊吗？你以为自己做了别人做的就能像他们一样吗？
“住嘴！！！”
被恐惧与不甘驱使着的男人将油门踩到了最低，引擎发出轰鸣声，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与车子一起如同闪电般疾驰在凌晨的夜晚之中。但那些东西没有结束，那些质问着他的字句还在继续蔓延，蔓延到他的皮肤，他的舌头，他的牙齿，他的视网膜之上！
【轰！！！！】
随即，这一切都被安全气囊与耳边传来的巨大轰鸣声所覆盖。那从未如此清醒过的头脑即使隔着气囊的缓冲，却依然因撞击而陷入了混沌之中。
至少，那些字句再没有出现过了。
叶德明如此侥幸地想到，全然不顾自己的脚还踏在油门之上，未因刚刚的那次撞击而偏离原有的位置。
或者说他没有能力再去思考那些事情了。
随着哭喊，浓烟与金色的火光，超速的肇事者与他的恐惧一起埋葬在爆炸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