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噬罪者而言,真正有威胁的并不是直观上的伤害。他们可以用灵浆来填补伤口,甚至达到断肢再生的目的,只有在这个时候,就连看不到缚灵的一般人也能够明白他们与真正的生者本质上的不同。
他们只不过是这具身体的租客而已。
就算死去,身体被彻底毁去,那又如何?
只要这份与缚灵的契约还留存着,只要互相成为锚点的双方还具有联系,那么缚灵就能够再度将身体重塑,将契约者的鬼魂从冥府之门的洪流中拉扯回现世。
这便是缚身与缚灵。在完成使命之前,在驱使着死者回归的事物被找寻到之前,他们便被对方的,被自己的望念牢牢束缚着。
但有那么一种对自己的地位认知不那么清晰的家伙也会尝试去把自己的合作伙伴给暗算掉。他们之间的链接被粉碎,原本平等的关系开始有了阶级划分,缚灵变为了奴隶与傀儡。
这便是“暴虐者”,但伊瑞安更喜欢用另一种称呼。
——蠢蛋。
凡事都有代价。比如灵探现在拿枪指着的这个暴虐者,对于这种人来说,生命依然宝贵——至少伊瑞安不曾见过有为了救奴隶主而会付出一切的奴隶。
“呵,呵呵......”庄家冷笑着,可伊瑞安分明看到有冷汗自对方的头上滴落,那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温度问题——在双方的缚灵都出现以后这个地方已经降温到了普通人可能会感冒的程度。
“就凭你?”
可憋了半天之后,他依然只能说出这种老套的台词——让人失望。
“就凭我,”灵探简短而自信地回答道,“我能让你的逃亡记录在这个国家的小城中得到终结。”
刹那间,对方的脸色变了,就在伊瑞安说完自己的宣告以后。因为他不仅仅只是站在原地放了些毫无根据的狠话:那些在周遭的死亡动物傀儡们只是在片刻的僵直后就再度恢复正常,只不过某人已经失去了它们的视野。
只是心念一动,伊瑞安就已经夺去了那些受到“傀儡”技艺操控着的生物的控制权。
“怎么?”噬罪者满意地挑起半边眉毛,对方的缚灵还在原地未动,至少目前看来优势在他,“你是觉得,你能做到的,我就做不到?”
祟行是一种技艺,不是能力。换言之,除去使用程度以外,经验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他推测庄家在这方面的能力也就到了控制尸体的程度,还不能如同最高阶那样控制活人的身躯同时保留受操控者的精神,和他一样。
但两者之间的不同就在于,庄家是没能力,而伊瑞安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突破那层早变成了层薄膜的限制。
“我现在还在给你选择的权力,不是吗?”
虽然现在伊瑞安知道自己表象上看上去非常从容,实际上他现在也不怎么好受:血蛾那边已经在通过极其直接的心灵感应狂吼质问着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该死的东西打回冥河去,这种情感上的波动让他担心自己下一刻就会扣下扳机把这拾骨者毙了。
再等等。伊瑞安如是安抚着,血蛾的这种怕生性格矛盾到让他现在都难以理解。
“是不告诉我,然后必定在这里被粉碎。还是赌一把,赌一赌我会信守承诺放过你,选择权在你,不是吗?”伊瑞安攥紧了他与缚灵之间的无形锁链,“庄家有时候也要下场的。”
“......”
自打伊瑞安将庄家的那些尸体斥候夺走以后,拾骨者便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他与缚灵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哪怕一步,就这样与闭上嘴的灵探沉默地对峙着。
直到伊瑞安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手臂酸麻,保不齐可能走火的时候,板寸男人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说......”
噬罪者眨了眨眼,却还是没有把枪放下:“说吧。”
“我说完之后会立刻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庄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猝死过去,“你会遵守承诺的,是吧?”
“我说到做到——而且我觉得你没有去思考这一点的空间不是吗?”伊瑞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说起来我还要担心呢,万一你对我撒了谎我又该怎么办,嗯?”
“别耍我了!”
庄家突然怒吼起来,甚至破了音:“你能听出来不是吗!别再逼我!”
灵探小心地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安抚似地向下压了压,随后安静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这是要对方开始的信号。
“大约三周前,那个食死徒找到了我,他说话腔调是本地人,带着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那张面具在走出去后就被扔到了垃圾桶里......我给了他在那之前一周出现的鬼魂的名单——就是出了车祸的那六个倒霉鬼.....”
“它们被吃了。”伊瑞安补充道。
“我知道,因为我之后有去再踩过点,刚巧就碰到了他在食魂....”庄家正在用尽全力去将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去复现出来,为了他的命,“青蓝色的烟雾把鬼魂的灵气一并携带走了。”
“你去过?”伊瑞安又一次打断了对方,虽然他知道这有可能让拾骨者的情绪再度不稳定起来——不过这对他也没什么坏处。“什么时候,两个地方都去了?”
“就在两周前,那单独存在的鬼魂是从他家里被吃掉的,我不知道他的方法是什么,但是另外那户家庭被分散得很散,从四周被吸了出来。”
庄家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伊瑞安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沉默拉长到了一个把不安放大到极致的时间,随后才放下了枪。
“很好,滚吧,我给你一天时间。”
直到这时,那被吸进去的气才在拾骨者的全身游过一圈后被松了出来。
就像西部牛仔的对决一样,二人同时转身向对立的方向走去。
————而也就如那些戏剧中的对决一样,这种时候总有人会先转过身来。
【砰!】
两声枪响被速度缩短成了一声,而第一发被那赌场模样的缚灵挡下,第二发则击中了拾骨者原本所在的位置!
“你这言而无信的混账!”
伴随着对方的怒吼,白色的灵浆开始化作丝线拉扯起周遭的建筑结构。而面对此种情景,伊瑞安则也是毫不犹豫地继续开枪!
“言而无信?哈!”
在枪响的间隙,灵探嗤笑着。
“我就是言而无信,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