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希娅都几乎要忘了，加尔罗斯并非只是骑士团的骑士。即便他献身于信仰，但是到底还算是个平信徒，并不是真正的，献出一切的圣骑士。
所以他才能够做到就这么简单地放弃了圣骑士的身份吧，因为他还有另外一条道路可以走。
想到这里，欧希娅的情绪不禁低落了几分，她坐在马车的椅子上，背靠着隔墙，轻声叹气。
“怎么了？”
即便是在马匹的步行声与车轮的运转声之中，加尔罗斯仍然听到了欧希娅的叹气声音，于是他随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些感慨。”
“觉得离我越来越远了吗？”加尔罗斯早就猜到了欧希娅的想法，“其实，这条路并非只属于我，你也可以的。”
“……我出身卑贱，也没有王国的骑士身份，哪里有资格走你这条路。”欧希娅郁闷地说道，“更何况，被你引导走上骑士之路，我至今也不可能离开了。”
“欧希娅。”加尔罗斯轻声呼唤，“当你想要放弃一段人生，重新开始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晚。重要的，从来是你想要成为什么人。”
欧希娅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抹怀念之色，“真的是，当初就被你这一句话给哄得走上了你的道路呀。”
“……真是不知道说你傻好，还是说你倔强好。”加尔罗斯沉默了片刻，只得摇了摇头，停下了车说道，“欧希娅，别在马车里面待着了，出来和我一起看看周围吧。”
欧希娅闻言，便站起身来，推开了车门之后提着裙子一步跃下。毕竟，她也不是什么贵族小姐，也没那么多礼仪。迅速步行来到前面，登上驾驶位之后坐在了加尔罗斯的身边。
“这里是荒地吗？”欧希娅眼中闪过一抹不解，她看着周围的田野，那田野里似乎一片荒芜，完全没有夏季应有的那种茂盛。
“不是。”加尔罗斯摇了摇头，重新甩了甩鞭子，马匹再次迈开步伐。
“这里就是平尼亚周边的农村。”
“……农村，农民呢？”欧希娅看了看周围，“都没有看到人啊？”
加尔罗斯并不回答，驾驶着马车继续向前，而眼前逐渐出现的景象，让欧希娅眼神顿时一凝！
“呜呜呜呜……”
那是一群呜咽着的农民们，他们饿得皮包骨头，蜷缩在道路两侧，手里面的农具木杆腐烂，金属粗劣。他们的身上，都不能叫做衣服，而应当叫做破布才更合适。
他们抱着饿毙的孩童，拿出最后的破布为他们包裹身躯，连埋葬的力气都没有。人们如一群幽灵一般呜咽着，又因饥饿，这呜咽声时有时无，有气无力。而他们的眼神如死寂的田野一般，连悲伤的泪水都看不到。
泪水早已流干，他们的唇，他们的肌肤都充斥着枯槁与干涸，正如这荒芜的大地。岁月操劳雕刻了脸上他们化不开的皱纹，双手也粗糙到如同干裂的土地。
他们面前的碗也是开裂的木碗，粗糙而脆弱，他们祈求着神主的垂怜，将他们的生命早日结束。
而且，不止一家人，而是一长串人，如同枯草般躺倒在道路的两侧，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
“这，这都是什么……？”
欧希娅捂住了嘴，眼神剧烈地颤抖着，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根本没法断言说，眼前这些干枯的木柴们是“人类”！
“这就是人间，就在平尼亚的周边，而他们就是这里的农民。”
加尔罗斯淡淡说道，他的眼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怜悯与悲伤，而只剩下来司空见惯后的低落。放开缰绳，他来到车厢的后面，将放在车上的两个大箱子打开，从其中拿出了一张张死面饼，另一个箱子里面，则装满了各种医疗物资。
“欧希娅，来帮把手吧。”
“……嗯。”
欧希娅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她接过那些面饼，那是和明日求恩日的面饼一样的设计，是向神主祈求赐福，展现在神主的光辉之下，人们的幸福与善良的，用于交换赠与的面饼。
那面饼很薄，并不好吃，但是能够填饱肚子，仅此而已。
欧希娅接过加尔罗斯递过来的面饼，又接过了一瓶热汤，似乎是早上刚刚煮好的，同样没什么味道，但足以化开面饼，足以滋润他们干涸的喉咙。
“每个人分一些四分之一张面饼，一晚汤，不够后面还有。”加尔罗斯语气平淡，并开始拿起面饼和汤，为每个饥饿到要死去是人分发着食物。
至于已经死去的人，或者垂死的人，他们已经没有救了，加尔罗斯也就没有时间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
欧希娅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麻了一般，步伐僵硬，艰难地为每一个活着的农民们分了些食物。她经过垂死的老人，也经过为了照顾孩子而死的母亲。她走过那些瘦弱的青年，也走过艰难掩埋死者的其他，还有些许力气的人。
“好心的贵族小姐，我们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愿神主眷顾您……”
这样的感激与祝愿，欧希娅本来早已习惯，作为骑士，她经常收到人们的感激。可今日，她听到这样的赞美与祝福时，心脏却如同被刀割一般，发自灵魂本能的感到了茫然和恐惧，痛得说不出话来。
“好心的小姐，他们由我们埋葬就好，不用麻烦您。”
那些还有力气的人们的表情似乎也早已死去，他们的脸僵硬而沉默，然后把一切死去的遗骸扛起来，就像是拿起一片羽毛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因为那死者早已只剩下了骨骼和肌肤的重量。
生命的重量，仅此而已。
欧希娅重复着僵硬的动作，她的思绪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一遍遍地把食物分给饥饿的人们，随后拿新的食物继续分配着。
望着欧希娅的背影，加尔罗斯轻声叹着气，继续手头上为那些滴下血液的肢体包扎着伤口，用烈酒消毒。
“欧希娅……来看看这片流血的沟壑，来看看这苦难的众生吧……”
（没有众生，算什么硬核西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