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毕。
是时候回到现实了。
开始有其他人来到舰楼顶上。
有的在搬运不知名的海灵族物品，比如和传音海螺有些相似的巨大海螺。
有的人穿着盔甲，带着海灵族的制式武器：红缨长枪。
有的人拿出望远镜，朝船尾的方向看去。
在船的后方，一道模糊的黑影正在悄然逼近，乍看起来，很容易误认为是海天交界处的常见现象。
但舰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正在缓慢但不可逆转的变高的东西，是一堵正在向玉龙号压迫而来的黑色巨墙。
这种可怕的、没有固定周期的现象，被他们称为——“黑潮”。陆地生物对它的称呼则更直接——“混沌潮汐”。
对海灵族来说，黑潮会破坏海域中原有的生态系统，但也会带来大量的混沌物质。
这些物质构造简单，很容易便会被海水分解，成为让海域焕发新生的养料。
而对陆地生物来说，混沌潮汐只意味着对海岸的破坏，很多强大的魔物会被冲到浅海甚至直接冲上岸，可谓百害而无一利。
因此，他们对这一现象的称呼带有更鲜明的贬义。
随着黑色巨墙的步步逼近，琼璃的表情不再那么轻松，但她仍鼓起笑容，张开双臂，对所有人高声说道：
“大家不用担心！和以前一样，我的舞蹈会保护大家的！”
抵御黑潮——这的确是历代神女们最重要的职责之一，足够强大的神女甚至可以改变黑潮的方向。
一直以来，琼璃都出色的完成了这个使命。
但现在看到这幅情景，向仁武心头涌起的却是无尽的悲悯。
天真善良的少女并不知道，这次的黑潮会有怎样的不同。
此刻，向仁武暗暗发誓，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一定要保护神女的安全！
巨大的黑墙已经用肉眼都可以看到。它并不是纯粹的漆黑，因为纯粹恰恰代表着一种“秩序”。
夕阳的苍蓝光芒被混沌所吞没，但黑潮本身，却在不断发出五颜六色、一闪即逝的诡异光芒。
混沌就是如此自相矛盾的存在。
海风带来一阵阵刺鼻的气息，与海灵族早已习惯的海腥味不同，这是深渊特有的味道。
琼璃走向她的舞台。
在十几个巨大海螺的中央，她开始翩然起舞。
海螺里的蓄音石开始为她奏乐，乐声空灵孤寂，隐约可以听到人声，那是某种早已失落的古老语言。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琼璃自己，开始和着音乐轻声哼唱起来。
舞蹈与音乐合而为一，幻化成一道道灿烂的波纹，向玉龙号周围的空间扩散。
黑色的巨墙已经到来。在可怕的冲击力下，玉龙号巨大的船体被直接抛向半空，随即被黑暗所吞没。
太阳与蓝天消失不见，连船的下方是大海，陆地还是空气都无法确定。
上下前后左右，这些空间概念已完全失去意义，周围只剩下仿佛拥有生命的黑暗，正不断的翻滚涌动。
狂野原始的闪电划破了黑暗，但这样的“光明”带来的只有恐惧。
几道闪电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射向玉龙号，旋即被无形的屏障阻拦，只留下五颜六色如同彩虹般的痕迹。
这让船上的人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
在可能长达一个世纪，又可能短到只有几秒的时间后，黑色巨墙通过了玉龙号所在的空间，继续向陆地奔去。
玉龙号漂浮在海面上，但海水早已不是红色，亦不再清澈，而变成了某种类似黑油、嘟嘟冒着气泡的物质，有时甚至会让人产生它是固体的错觉。
太阳早已落下，夜空浓云密布，显示这里是正常世界而非黑潮之内。
“观测员，确认现在的时间，还有方位！”
“报告舰长！现在的时间是6月5日21时15分！”
“我们已进入人类海域，帝国玫瑰湾港在我们五点钟方向一百五十海里处。我们被黑潮向陆地推了近二百海里！”
琼璃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倒在了地上。
随着舞蹈与歌声的停止，包裹着船体的无形气泡亦随之破碎。医护人员旋即把神女送进了船舱医务室。
但危险还远未结束。
数以千计的混沌魔物从漆黑的海面探出头来。大部分都好像被某种神秘力量所召唤，无视了玉龙号的存在，被黑潮推向陆地的方向。
但仍有少数魔物发现了玉龙号。它们展开畸形的翅膀，飞出海面，向船袭来！
“全员准备战斗！”向仁武拔剑高喊。
船身两侧的炮门一齐打开，早已揭开炮衣的黝黑炮管无需点火，只靠魔法装置产生的巨大水压便可射出炮弹，甚至可以以违反物理常识的弹道对空攻击。
数十名海灵族修士开始对船身施展防护神术。另一些术士则朝着两对明轮发射水系奥术。
威力与射程都差强人意的水流被明轮增压加速，变成一条条高压水龙，朝魔物们喷射而去。
双方还未接触，魔物们已经开始出现伤亡。
尽管不知道魔物们是否拥有信息共享机制，但它们也应该知道，哪怕不在赤红的故乡海洋上，海灵族也是不好对付的。
忽然，一个物体从高空穿过云海，出现在了战场的上空。
那是一艘人类的飞艇。
这个世界的人类虽然有魔法，但技术和工业水平尚处于文艺复兴时代晚期，并不具备建造飞艇的能力。因此他们的飞艇都是委托石灵族的工匠为他们建造的。
从形制上看，这是一艘大型飞艇，升力由巨大的氢气气球提供。
气球的蒙皮和内部的气囊不是布制或棉制，而是由石灵族特有的魔法合金制成，轻薄而且牢固，（几乎）杜绝了漏气的可能。
虽然风险不是也不可能是零，但至少这种飞艇经过数十年的商业运行，已被证明比人类同时代所有交通工具都要更安全。
飞艇的飞行方向显然是玫瑰湾港，并且已经进入了下降阶段。
魔物们马上注意到了这个更容易得手的猎物。它们放弃了玉龙号，开始向上飞去。
“舰长，魔物群转向那艘人类飞艇了！那应该是一艘民用飞艇，不具有自卫能力。我们是否要警告他们？”
尽管海灵族与人类，尤其是与帝国关系疏远，但在面对魔物袭击的时候都是盟友，这个道理向仁武还是懂的。
但他有更深层的考虑。
“不用了。”片刻的沉默后，他残忍的说道。
“我们有自己的使命必须完成。如果它被击落，也不是我们的错，只能怪那些人类明明没长翅膀，却偏要做飞天的梦。”
“全速离开这片海域，我们需要补充清洁的海水。”
“是！”
下达完指令后，向仁武径直前往医务室。
琼璃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在与深渊的对抗中元气消耗过度，有些虚脱。
这艘海灵族最先进的巨大螺舟，还有舰上五百名七尺男儿的命运，竟都维系于一名柔弱少女的身上。
想到这，向仁武握紧了拳头。
他悄悄的坐在少女身边，为她擦去满头的冷汗。
这时，少女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扑到了他的怀里。
“不要走……”琼璃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不要走……小武哥……就这样让我多靠一会……”
“我哪里都不去，小璃。”向仁武轻抚神女的头发，内心却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我究竟在做什么？我只是一介武人，会和神女凑巧走到一起只是因为“使命”！
“使命”让他与对方相遇，也决定了他终究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
利用神女的预言能力，找到转生成人类的神子。
护送神子与神女，回到他们的圣地-琼华洲完婚。
两人将携手登上空悬千年的“绯红王座”，成为海灵族的国王与女王，带领他们在末日之战中走向胜利！
这正是他没有向人类飞艇发出警告的原因。他不能让帝国知道玉龙号的存在。
只要以“这都是为了使命”为借口，他就可以麻痹自己的心，不去思考飞艇上数百人的命运。
而现在，自己正在亲手破坏使命，那他又还有什么资格说，他的见死不救是出于公心？
看着在自己怀中安心的入睡，发出均匀的呼吸的少女，他突然冒出了一个自私到极点的念头：
要是这一程，到最后也找不到神子转世，该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