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堡的日子,没有想象中枯燥无聊。
这里虽然看上去很大、很空旷,但实际上住着很多人,有温妮莎的骑士团,洛芙琳的侍女团,还有负责各种杂活的仆人。至于露茜......对了,她的称号是“大炼金师”。
真是看不出来,她那么小一只。
可那只是看起来小而已,她的实际年龄已经上百岁了。
邪尾一族天然拥有漫长的寿命,这是其他种族达到圣阶后才能获得的生命长度。
而圣阶魔族自然很少见,即使在赛莉娅麾下,也只有区区五位。
除了温妮莎、露茜、洛芙琳,还有两位我没见过。
他们平时不呆在绯红堡,而是常驻在领地内,负责城池的管理。
说到领地,六岁那年,赛莉娅第一次带我巡视了她的地盘。
其实这种事不需要她亲自来做,但这次巡视带有教学目的,所以赛莉娅以魔王之姿,屈尊降贵了一回。
............
魔族城市图萨茵,地处大陆东北角,是一座靠农业和采集业支撑起来的城市。
图萨茵占地面积相当广阔,差不多等于六七座人类城市加在一起,因此它虽然是绯红堡全部的领地,但并不显寒酸,如果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拥有这等领地的贵族,头衔至少也得是个伯爵。
此次出行,我和赛莉娅乘坐了一辆马车作为交通工具。
离开绯红堡,从盘山道上下来,再南行十哩左右,就进入了图萨茵。
一进城,四匹马拉的车慢下来,缓辔徐行,让我有闲暇欣赏路边的风景。
事实上,魔族城镇和人类城镇并没有什么区别,建筑风格也大同小异,硬要说区别,最显眼的地方就是,魔族比较偏爱哥特风格的建筑。
坐在车厢里,一边满怀好奇地观摩着巍峨的教堂、林立的房屋、宽敞的街道,我一边听着赛莉娅的讲解。
“海奥娜,我接下来要说的,你要仔细听好。”
“嗯呐!”我认真点点头。
赛莉娅娓娓说道:
“在上古时代,魔族曾经和人类一样繁荣。那时候,种族界限还没今天这么明显,大家都混居在一起,共同生活,共同劳作,甚至互相通婚都是很正常的。
“后来,人类因为生育率的优势,种群一点点壮大,为了占据更多资源,他们开始排斥异族,其中不光是魔族,连精灵、矮人、半兽人等亚种也一并受到排挤。
“从那之后的岁月里,经过漫长而残酷的斗争,曾经繁荣一时的魔族逐渐凋零,现在的人口只剩不到五百万,龟缩在大陆东北角的几座城市中,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
顿了顿,她继续道:
“不过这个地方也有好处,比如地势平坦,耕地面积广阔,再加上森林资源丰富,所以自给自足不是什么问题。而且盘踞在这里的几位领主,包括我在内,实力都很强,人类如果想攻过来,也要冒不小的风险。
“但是你要记住,人类绝没有放弃彻底剿灭魔族的打算,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其实这片大陆上的几个人类国家,关系并不和睦,互相之间也是战火不断,等有一天他们解决了内部矛盾,达成了一致,必定会挥师北上,侵入魔族最后的领土。”
讲到这里,赛莉娅深深看了我一眼。
“说了这么多,海奥娜,我想告诉你的是:面对人类时,永远不要放下戒心。
“没错,魔族是比较冷血,比较残暴,但我们远远比不上人类的狡猾和复杂。当他们和你友好相处时,你会觉得很舒服,但是当他们决定背叛你,你就能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冷血无情。
“所以,永远不要以为你能看透人类,哪怕你是天生的高阶欺诈者。”
赛莉娅讲完了。
而我听到了这些内容,不由捏起小拳头,恶狠狠地说:“人类好坏,我以后肯定不跟人类一起玩!”
赛莉娅揉了揉我的脑袋,笑着说:“真希望你以后也能这么想。”
“啊?”我愣了一下。
她没有接茬。
没有给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我感到有些压抑。
这一刻,安静得只有马蹄的“嘚嘚”声。
过了一阵,赛莉娅指了指外面:“我们在这停一下,这条街上有家甜品店,据说味道不错。”
说着,她撩开帘子,吩咐车夫停车。
至于我,一听到甜品两个字,已经开始流哈喇子了。
............
不大的店面,很温馨的暖色装修,我和赛莉娅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刚好能看到街上的行人。
我们两个人,只点了一份红豆巧克力蛋糕和一杯咖啡。
蛋糕上来后,我一勺接一勺,暴风旋入。
赛莉娅坐在对面,捧着咖啡杯,时而喝一口。
但她没有动蛋糕,只默默看着我吃。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赛莉娅从来不吃东西,什么都不吃。
她已经解释过了,说是魔女不需要进食,只要每个月的十五号,也就是满月那天晚上,汲取足够的魔力就可以了。
但我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我觉得美食就应该和最亲近的人分享。
于是我挖起一勺蛋糕,递到她嘴边。
“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我不吃。”赛莉娅推开我的手。
“你吃嘛,就吃一口,啊——”
“我说了不吃!”
赛莉娅猛然将勺子打落在地。
我怔住了。
小嘴一瘪,脸上立即写满了委屈。
“对不起......”
赛莉娅艰难地说着道歉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冲我发火,也是她第一次道歉。
但即便道了歉,她仍是不打算说出那个我现在还不知道的真相。
看着我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儿,她心里想的是:
对,魔女是无需进食。
但不代表不可以品尝美味。
可我却咽不下任何东西,什么都咽不下。
你应该知道的,海奥娜,被尸虫淹没,被爬进嘴巴、钻进喉咙的感觉。
从苏醒这份记忆的那一刻开始,任何放进嘴里的食物,都会提醒我那种感觉。
珍惜现在的美味吧。
等你想起一切,你也将告别食物。
............
除了什么样的美食都打动不了赛莉娅,另一件让我始终觉得神奇的事情是:
这个世界的月亮,随着圆缺的变化,颜色也会发生变化。
变圆的过程中,它会渐渐变得绯红,相反,变细的过程,则会渐渐变得银白,也就是说,半个月是红色的,半个月是银色的。
而每个月十五号的满月,是它最红的时候,像在天上挂了一潭圆形的血湖。
在这片大陆上,人们已经养成了一个上千年的习惯:十五号晚上,乖乖呆在家里,拉好窗帘,早点睡觉,尽量不要看月亮。
因为传说中,有人在看了血色满月后,变成了疯子;还有传得更邪乎的,说有人变成了扭曲畸形的怪物,丧失了一切理智,见到活人就攻击。
当然,传说就只是传说,其实看了也没事,只不过人们已经习惯了把它当作不祥的事物,比较避讳而已。
事实上,血月真正影响的,是赛莉娅。
每到十五号这一天晚上,赛莉娅的魔力会变得狂暴无比,维持不住人类形象。
她的头顶,会长出一对血红的长角,向上卷曲,形如羊角;身上会泛起复杂妖异的红色魔痕,就像刺满了神秘的图腾。
这是她的魔族形态,她真正的本体。
我不止一次见过她这个形态,可直到现在,每次看见她这样时,我仍然很激动,甚至按捺不住兴奋,也解放出魔族本体:头上生出一对漆黑的山羊角,皮肤上泛起黑色魔痕。除了颜色不同,简直是赛莉娅的缩小版。
这一晚,我和赛莉娅并肩坐在绯红堡的屋顶,一起抬头看着月亮。
那血色的满月上,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绯红细丝蔓延下来,像条血管一般,连接到赛莉娅的心脏位置。
她在通过这条细丝汲取魔力。
我坐在她身边,伸出一双纤细的小腿,搭在屋檐外来回晃悠。
突然间我指着血月问道:“这也是魔法吗?”
“是,也不是。”赛莉娅说,“硬要说的话,算是一种异象吧,也可以看成一个被动的‘本源’魔法,是因我而起的,但不由我控制。”
“它好帅哦。”
“是吗?”
“嗯嗯,好帅好帅!”我嚷嚷着。
接着马上又跳跃到另一个问题:“耐,耐,你为什么每个月十五号汲取魔力呢?为什么不是十四号呢?为什么不是十六号呢?”
“别学露茜说话!”赛莉娅呵斥道,随即叹口气,“因为十五号是我大姨妈量最大的一天,这天魔力最躁动,也最饥渴,所以最利于汲取。”
我惊了。
“......这就是原因吗?”
“这就是原因,就这么简单。”
“大姨妈......啊,我好像也来了。”
这一瞬,裆下的温热,黏糊糊的感觉,不是大姨妈还能是啥?
这种知识,赛莉娅早就教过我了,所以我并不慌。
倒是她比较慌,急忙掀开我的睡裙,低头看了一眼。
看到白白的胖次上染了个红圈圈......
还真来了。
十三岁的初潮,属实有点早。
赛莉娅从屋顶站起来:“跟我走。”
“去哪?”
“废话,跟我回房间换衣服啊,顺便拿卫生带。”
............
自从来了大姨妈,我的个子猛窜。
悲催的是,窜的快,停的也快。
十五岁,我就停止了生长,定格在了稚气未脱的少女模样。
说萝莉不萝莉,说成熟不成熟的,就卡在了那里。
不过赛莉娅也差不多是这样,长的比较娇小。
大约她成为魔女比较早吧。
一旦成为魔女,是会停止生长的。
嘛,虽然我很羡慕温妮莎那种高挑的个子,但能长到跟赛莉娅差不多高,我也算平衡了。
毕竟这个世界又不是以长度论英雄。
从前两年开始,赛莉娅不再教我一般的魔法,取而代之的,她试着让我也从血月中汲取魔力。
我不知道的是,这么做,是为了缩短我晋升魔女所需的时间。
而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分食”。
随着我的汲取,赛莉娅能感觉到自己的本源之力在一点点减弱,一点点向我倾斜,就像一座天平,挪动砝码,一边加重,另一边就会变轻。
但这种本源的流失,她毫不心疼。
对她来说,这不是损失,一切只不过是换了种存在方式,存给了另一个人。
当然,她还是有所隐瞒的。
她告诉我,这么做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聪明如我,没能识破她的谎言。
终于,某一天,我的力量增长幅度,来到了一个临界点。
我即将突破高阶,晋升为圣阶魔族。
赛莉娅没有告诉我的是:我只会在圣阶停留一刹那,因为晋升的瞬间,我的所有记忆都会苏醒,随之而来的无尽怨毒,能让我直接化身为暗夜魔女,成为魔王。
她应该告诉我这些的。
她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对我隐瞒......
赛莉娅背着我,让魔镜绯红视界算过,魔镜说,距离那一天,至少还需要两年。
但赛莉娅决定让这个日子提前,因为再过不久,就是我十六岁生日,这天很适合用来晋升。
而这个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
绯红堡,我的房间。
我试穿了生日宴会当天要穿的礼服,对着穿衣镜臭美了一会儿,然后兴奋地跑出房间,跑到大殿里,迫不及待地想给赛莉娅展示一下我的新装。
王座前,我在赛莉娅面前转了一圈,笑着问:“好看吗?”
“如果这不叫好看,那世间还有什么事物配被称作美丽呢?”赛莉娅微笑着给出中肯的评价。
我嘿嘿笑道:“你不害臊,你这是变相自夸。”
因为我这身装束,除了颜色,剩下的都跟赛莉娅那身一模一样。
女管家洛芙琳在一旁解释道:“主上,我给海奥娜大人出了好几套宴会礼服方案,但她执意要从头到脚都跟您同款,只是颜色改成了黑的。”
“那是因为人家就觉得这种款式好看嘛。”我撅着小嘴嘀咕道,然后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到王座的扶手上。
我搂住赛莉娅的脖子:“呐,你不会怪我跟你撞衫吧?”
“不会啊。”赛莉娅说,“就像婚纱,基本都千篇一律,但穿在不同人身上,呈现出的美感是不同的。”
“啧,拿什么婚纱做比喻啊,说得好像我要跟你结婚一样。”
我说着,凑近赛莉娅的脸,仔细看了看。
“不过......那好像也不错哦。
“咯咯,开玩笑啦。”
就在赛莉娅开始感到尴尬时,我从王座的扶手上跳下来,扬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跑出大殿,找露茜荡秋千去了。
我走后,洛芙琳叹了口气。
“主上,您太娇惯她了,导致她现在什么玩笑都敢开。”
赛莉娅耸耸肩:“开开玩笑,有什么不好的?一个小姑娘,你总不会希望她整天死气沉沉的吧。”
“......”
洛芙琳飞快地看了一眼赛莉娅,又连忙低头,掩饰住惊讶与疑惑。
主上竟然会说这种话......
唉。
自从有了海奥娜大人,主上变了好多啊。
简直像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