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堡地下三层，是一座地牢。
顺着旋梯来到底部，我发现这里空间很窄，只有一条笔直的通道，一侧是墙壁，另一侧是牢房。
至于牢房的数量，也不如想象中的多。
这一方面是因为山体大多由坚硬的岩石构成，以这个时代的施工技术，挖掘作业不好做；另一方面是图萨茵城有魔神教会的官方监狱，所以需要绯红堡关押的囚犯其实很少。
事实上，能被关在这里的家伙，并非因为犯了什么罪，只是和赛莉娅有私人恩怨而已。
我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由看守地牢的女骑士带领，走向通道深处。
左手边的花岗岩墙壁有些潮湿，地上流淌着浑浊的污水，不时能看见老鼠和蟑螂在窜来窜去。
右手边是单排的牢房，粗壮的铁栅栏里，那些囚犯都破衣烂衫，精神萎靡，见到我也没什么反应。
越往里面走，腥臭的味道越浓。
露茜跟在我身边，捂着鼻子问道：“娜娜大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当然是为了吃饭啊。”
“哈？”
“确切地说，是为了解开导致厌食的心结。”我解释道，“一切心理疾病，都是因为遭遇了某件事，受到了某种刺激，在内心深处形成了阴影，这种时候，如果能寻到事情的源头，或许就能找出解开心结的方法。这叫拨开表象，直达本质，抓住事物的主要矛盾。”
“本质......矛盾......听不太懂诶，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露茜晃着小尾巴，“耐，耐，娜娜大人，您真的好博学哦！”
我优雅含蓄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这句吹捧而骄傲自满。
中学生的知识点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
就这样，一路闲谈着，由女骑士带领着行至通道最深处。
位于最里面的，是一间较为特殊的牢房。
这间牢房的栅栏不是铁的，而是闪烁着微光的红曜石，里面的犯人，脖子、手腕、脚腕，也都用红曜石打造的锁链束缚住。
此外，栅栏和锁链上都篆刻着复杂的咒文，这是为了禁锢犯人体内的魔力，使其无法动用力量逃脱。
能被赛莉娅如此重视的囚犯，不是别人，正是不死者一族的王。
他很强，甚至强过一般的圣阶。
如果正面交锋，估计连温妮莎都占不到太大便宜。
若不是犯到赛莉娅手里，他本可以带着不死族偏安一隅，舒舒服服地做个帝王。
可惜了。
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隔着红曜石栅栏，我看着那个一身枷锁、苍白腐朽如干尸的身影。
算一算......森林精灵公主......是我四十九世中的第三世，那么，这位不死之王被关在这里，应该已经快有一千年了。
牢房里，不死之王注意到我的凝视，缓缓转动脖子，投来阴冷的目光。
“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他开口说道，声音嘶哑而低沉。
不愧是站在精神系魔法顶端的生物，对灵魂有着异乎寻常的嗅觉。
我咧起嘴角，笑着说：
“以不死之名：精神之光，意志之力，俱归于虚妄；
“以亡者之名：魂识飞散，灵性黯淡，化为无我之躯。
“你瞧，咒语我都还记得。
“圣阶的精神掌控，怪不得当时的我毫无抵抗力。”
不死之王愣了愣。
片刻后，苍白的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是你啊......没想到，你居然成了魔女。”
我耸耸肩：“风水轮流转嘛。”
“呵呵，终于想起来报复我了么，那就快一点，不要磨磨唧唧的。”
“报复？”我手指点着下巴，歪头做思考状，“不，我其实是来放你出去的呢。”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咯咯，是不好笑，因为它不是笑话。”
说着我打了个响指：“啪。”
声音一落，红曜石栅栏寸寸断裂，他身上的枷锁也寸寸断裂。
只是一瞬，那被禁锢已久的魔力重见天日，猛地弥漫出来，刹那间，整座地牢都充满了腐朽的死亡气息。
这气味有些刺鼻，我用小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蹙眉道：
“你自由了。
“但是有个前提，你得从我手里逃出去才行。呐，就给你五分钟好了，五分钟之内，你跑到哪里都可以，时间一到，我会开始追击你。
“怎么样，跟你一比，我已经算相当仁慈了吧，至少我肯给你机会。”
听完我的话，不死之王从肮脏的地上站起来，身上魔力涌动，幻化出深蓝的法袍和宽大的披风。
他看着我，桀桀笑道：“你可不要后悔。”
我优雅地回以微笑，以淑女姿态提起裙摆，屈膝致意道：“祝您一路顺风。”
蓦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就这么不见了。
无声无息，仿佛彻底蒸发。
看守地牢的女骑士大惊失色：“殿，殿下！”
“不要慌。”我看了她一眼，“人是我放跑的，如果抓不回来，我会让赛莉娅恕你失职之罪。”
“是。”女骑士不敢再多说什么。
露茜在一旁担忧道：“娜娜大人，他用了传送魔法......”
我笑着摸摸她脑袋：“没关系，短距传送而已，长距传送不依靠魔法道具是做不到的，而他身上没有类似的道具。”
听我这么说，露茜小脸上的紧张放松了下来。
很快，五分钟过去了。
“那么，去哪了呢？”
我嘀咕着。
随后呼唤道：“绯红视界。”
“小主人，我在。”伴随儒雅绅士的声音，魔镜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我伸出一只手，按在镜面上，注入魔力。
追踪强大的目标，是需要消耗魔力的，目标越强，消耗的量越大。
但这点魔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渐渐的，椭圆形的镜子中，显示出一幅画面。
我轻笑道：“嘁嘁，逮到你了。”
............
绯红堡山下的森林里，不死之王驾驭着风之力，以极高的速度飞行着。
其实五分钟的时间，他本可以跑得更远，但魔力被封禁了千年之久，现在乍一解封，他对魔法的操控有些生疏，传送距离没能达到预期。
不过这片森林很大，想在里面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为了不被追到，他还特意降低了飞行高度，把身体掩藏在树丛里。
应该是觉得我不可能找到他吧，他一边飞，嘴角一边露出狂妄的笑意。
真是个冷血的家伙呢。
他的部下，那些死灵法师，可还在绯红堡的地牢里关着啊。
自己获得自由就可以了吗？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为部下们求求情呢。
嘛，不过光是看着这副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得意嘴脸，我也挺愉悦的了。
因为逃出生天这种事......
咯咯，从头到尾都不存在哦。
【超位·黑暗是一切的终点】
“嗡。”
丛林深处，不死之王猛然刹住了飞行。
他发现天突然黑了下来。
前一秒还阳光普照，万里晴空，这一秒就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一片漆黑。
仿佛白天与黑夜之间，被悄然窃走了十几个小时，瞬息就完成了一场昼夜转换。
此刻的黑暗，浓郁而纯粹，伸手不见五指，连近在咫尺的树木都看不到。
他咬咬牙，企图继续飞行，但短短一截距离，连续撞到了好几棵树。
以他的身躯，撞树当然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他在这片纯粹的黑暗里变成了瞎子，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不死之王催动风之力，迅速升向高空，没有树丛的遮挡，飞起来毫无阻碍，于是他加速，加速，再加速，拿出了吃奶的力气飞行。
可是，这黑暗无边无际。
他飞了很久很久，仍然飞不出去，四周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他甚至怀疑，这么半天，自己根本就是在原地打转，一直没有动过......
继续无头苍蝇一样飞了很长时间，看不到出路的他终于慌了，暴躁地向四面八方扔出各种火球和光球，但那些发光的魔法乍一脱手，瞬间即被黑暗吞没，连一寸距离都没能照亮。
他好像明白这是我在玩弄他了。
唾手可得的希望，转眼间又失去，这让他有些崩溃。
他停下来，目眦欲裂地吼道：“出来！！给我出来！！你躲着是什么意思！！你这个缩头乌龟！！出来！！！”
啊啦，他骂我了呢。
虽然我脾气好，但也挺讨厌被人骂的。
唉，那就做点什么吧。
虽然让他永远在黑暗中这么沉沦下去，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但仅仅是这样的惩罚，太便宜他了。
于是我心念一动。
下一秒，大喊大叫的不死之王陡然怔住，接着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剧烈颤抖起来。
他看到，头顶上方，漆黑的天空中央，缓缓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是一只太阳般的巨眼，夺目的金色翻涌流动，仿佛由火焰构成，而金色中央，是一条漆黑的竖瞳。
虽然通体散发着光芒，但它毫无光明的气息，反而阴郁、冰冷、邪异。
它叫“暗夜之眼”。
我的本源之眼。
只要被它注视着，一生当中经历过的所有恐惧，无论大小，都会叠加在这一瞬，集中引爆。
【超位·永恒噩梦】
突然间，暗夜之眼罩下一道黯淡的光束，笼住了不死之王的全身。
他像个受惊的老鼠般，慌乱失措地摸索自己的身体，见没什么异样，又仓皇地向四处张望，但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你干了什么......”
他颤抖着，咬着牙说。
回应他的，是一阵浪潮般“哗哗啦啦”的声音，同时伴有密集而细碎的“悉悉索索”声，令人头皮发麻。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因为那是尸虫。
“哗——”
倏然间，他被尸虫的巨浪席卷，淹没。
“呃啊！！呃啊啊啊！！！”
啮咬，钻噬，无可比拟的痛苦让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然而更绝望的是，当他被无数虫子啃得只剩白骨，以为自己终于迎来死亡时，下一瞬，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复原了，而尸虫浪潮也再次席卷上来......
啧啧。
真可惜呢。
不死族本来是不畏疼痛的，但那是指肉体。
而眼前的酷刑，作用于灵魂。
死亡？
你想多了。
噩梦，是我的权柄。
在我塑造的噩梦里，只要我不想你死，你就永远也死不了。
满意么？
这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不朽不灭的乐园。
............
永恒噩梦发动成功后，天上的暗夜之眼消失了。
周围的黑暗也不断缩小，渐渐缩成一团黑雾，包裹住不死之王的全身。
他的肉体，已经被融化、吸收，成了黑雾的养分，这团人形雾气中，现在只剩他那堕入永恒噩梦的灵魂。
这一刻，蓝天，白云，绿树，一切重见光明。
丛林上空，我飘浮在那团人形黑雾面前，手持漆黑祭礼，从头到脚是已然解放了的魔族形态。
我用剑柄蹭了蹭自己卷曲的犄角，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有些麻烦呢。”
这家伙，拥有比一般圣阶强很多的实力，我之所以赢得这么轻松，是为了制造绝望的效果，一上来就消耗本源，连续开大招。
如果我按部就班地跟他打，他其实可以在我手里支撑很久。
这么强的家伙，光是惩罚就太亏了。
得让他变成我的奴仆，永久为我服务。
问题是，变成什么样好呢？简单的精神控制可没什么意思，再说他那副长相也太丑了。
我低着头，凝眉思索了一会儿。
忽然间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我举起魔王剑，指向那团黑雾，低声咏唱道：
“噩梦之力，施加永恒之锢，以痛楚为锁，苦难为缚，赐死魂灵以臣服；
“混沌之雾，涌动重塑之源，以万光之黯，漆黑之寒，为新生天使加冕。
“超位·黑天使。”
咏唱完毕。
我揉了揉略微发沉的额头。
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三个超位魔法，即使是我也有些疲惫。而且后面这个魔法，我必须依靠咏唱才施放得出来，其消耗的魔力自然也相当恐怖，远非瞬发魔法可比。
当然，与消耗相应的，效果也非常令人欣喜。
施法一结束，海量魔力从漆黑祭礼的剑身中涌出，导向包裹不死之王灵魂的黑雾。
渐渐的，那黑雾凝聚起来，不断重塑着不死之王的身躯。
片刻之后，重塑完成。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高大威武的黑色天使。
他身穿漆黑铠甲，手持漆黑长矛，背上有一对乌黑的羽翼；厚重的兜帽下，没有脸，只有一团黑暗，仿佛无底深洞；再往上看，在他头顶上方，飘着一个漆黑黯淡的光环。
这个形象嘛，还算将就吧。
随后我心念一动，天使身周泛起黑雾，紧接着，那团雾迅速散去，他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我召唤道：“黑天使。”
话音一落，黑雾重新出现，而他从雾里钻了出来。
如此反复实验几次，我摸索出了驱使他的方法。
包括他的行动，几乎不用我下达命令，基本可以心随意动，如臂使指。
我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将他隐去。
自身也收起魔族形态，恢复成人类模样。
悬浮在森林上空，我往耳后掖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心情好舒畅。
黑天使，这是一位实力极为强大，且绝对忠诚的奴仆。
更令我愉悦的是，囚禁于天使躯体里的、不死之王的灵魂，将在永恒的噩梦中，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
哎呀，好开心呐。
“嘁嘁。”我忍不住咧嘴窃笑。
接下来，我驾起风之力，迫不及待地飞回绯红堡。
我要吃东西。
我已经感觉到食欲在躁动。
今天所做的一切，其他收获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它是我开启食欲的助兴节目。
而它显然很有效果。
耶——
回家吃饭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