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堡。
回到房间后，已是中午。
我唤来侍女，让她去通知厨房准备食物，并利用等待的时间泡了个澡。
赛莉娅已经起床了。
被子被她整整齐齐地展平铺好，那些毛绒玩偶被拢成一堆，放在了床头。
至于她，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据我所知，一般情况下，她每天的日程安排是这样的：
早晨起来后，坐到大殿里看看报——报纸是由一些到魔族领地倒卖货物的人类商队带来的，图萨茵城的管理者从这些商人手中收购过来，然后差遣联络官送到绯红堡——通过这些报纸上的新闻，赛莉娅可以了解人类那边的最新动态。
读报时间结束后，联络官会向她报告一些领地内发生的大事，其中有些事的解决方案需要得到她的许可，或者她也会对一些管理上的事提点意见，但一般的事情，她都懒得理会。
这之后，接下来的一整天，她会泡在城堡顶楼的藏书阁里，用阅读或研习魔法来打发时间，这个期间，除非部下们有事找她，否则她会在藏书阁一直呆到天黑。
也算是个宅女呢。
按这种生活习惯，我已经想象到她如果生在地球，几乎会整天与游戏和电视剧为伍，至于生活来源，以她的容貌，完全可以当个主播，甚至不需要任何才艺，只要露露脸，就能人人争当榜一大哥。
当然，在信息娱乐发达的社会，这么生活没问题，但在这个没有网络的世界，宅属性是和单调无聊划等号的。
无聊么......
泡在浴缸里，我不禁又想起这个故事原本应有的轨迹。
发动血月天灾......挥师南下......建立佩拉涅卡帝国......
话说，血月天灾消耗的不仅仅是魔力，还有生命力，如果真的发动这个超大型魔法，赛莉娅将要背负的代价是：生命大大地缩减，几乎沦为普通人的长度，几十年内就会迎来衰老和死亡。
我想着，正往腿上涂泡泡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这一瞬，我领悟到了点什么。
原来，她之所以没走上这条路，是因为舍不得了......舍不得放弃漫长的生命，尽管那能换来魔族的再次繁荣。
至于舍不得的理由，是因为有了我。
就是说，假如我没来这个世界，那么发动血月天灾并挑起战争这种剧情，即使我不写，以赛莉娅的性格，也大概率会那样去做。
因为没有我的话，也就没什么是她舍不得的了。
漫长的人生，等于漫长的孤独......与其如此，有限的寿命，可预见的死亡，反而成了一种希望和解脱。
嘶......
离了我就活不下去是么？
我就那么重要？
我想起昨晚和她的对话，想起她祈求我不要离开她，想起她那只不老实的手......
突然莫名其妙地，体内泛起一股燥热。
喵的，又想rua了。
而且在想rua的这一刻，脑海里浮现出的幻想对象，竟然是赛莉娅......
“啧。”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湿漉漉的头发将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我这是咋了？
我老自我攻略干嘛？
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岂不闻一句话：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我能让你这么轻易得逞么？
不是......谁他喵的是妻啊！
“啪哒！”我抓起一块香皂，狠狠丢在地上。
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啥！
给我正常点啊啊啊！！
......“咕嘟嘟。”
我潜到浴缸的水面下，憋了一会气。
再浮上来时，内心已经变得冷静。
我抹掉脸上的水渍，嘴角无声勾起。
呐，赛莉娅。
我知道该如何折磨你了。
很简单，你最想得到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得到。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人。
但是啊，越是懂你的人，越是能轻易拿捏你呢。
你想要亲密关系，我偏不给，我还天天在你眼前晃悠，让你看的着，吃不着，急死你。
这样有点恶毒？
并不。
在折磨人这件事上，哼，彼此彼此吧。
............
侍女端来餐点时，我刚好洗完澡。
擦干身体，围着浴巾出了盥洗室，循着香味来到餐桌旁。
由于时间已是中午，所以食物是按午餐的规格准备的，有杜松子烤鸡、黑椒牛排、雪梨鹅肝、苹果馅饼......当然，照例有一块红豆巧克力蛋糕。
我食指大动地坐到餐桌前，伸手揭开烤鸡的金属罩子，香气瞬间溢出，疯狂刺激着味蕾。
暗暗吞了口口水，我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只鸡腿，送到嘴边。
然后......
猛地蹙起眉头。
口腔，喉咙，涌出熟悉的爬虫感。
接着我放下鸡腿，试了试其他食物，和之前一样，全都送不进嘴里。
......没用？
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都没用？
想了那么多办法，费了那么大的劲，全是徒劳的？
尽管对此做过一点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这个结果，我仍然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
盯着满桌香喷喷的食物，我的表情渐渐阴郁起来。
此时此刻，它们好像在对我发出嘲笑：来啊，来吃我啊，你吃不到哦，吃不到哦吃不到哦。
“哗啦！叮呤咣啷！”
我一把将餐桌掀翻，所有菜肴都打翻在地，汤汤水水，一片狼藉。
恰巧在这时候，赛莉娅推门走了进来。
几滴汤汁溅到了她腿上，弄脏了她的丝袜和靴子。
然而一贯爱干净的她却没有理会。
走到我面前，她蹲下来，拉住我的手，抬头看着我说：“你今天干的事，露茜全都告诉我了。”
我坐在椅子上冷冷回道：“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赛莉娅幽幽地叹口气。
“红天使。”
她唤了一声，身旁随即泛起绯红的雾气。
紧接着，从那团红雾中，钻出一个高大威武的红色天使。
绯红的铠甲，绯红的长矛，绯红的羽翼......隐在兜帽的深红阴影下，不可见的脸......以及头顶的血色光环......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天使。
赛莉娅无奈地说：“我也很想吃东西啊，所以你的那些方法，我也都试过了。”
“......”
这一刻，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沉默半晌，我苦笑道：“原来不死之王，不止一位啊。”
她点点头：“这是上一代不死之王。”
“那你怎么惩罚他呢？”我问，“你又制造不了噩梦。”
“但我司掌疯狂啊。”她说，“我成为魔女的第一天就找到了他，在这副天使躯体里，我赐了他的灵魂永恒疯狂，他周而复始地，用长长的指甲，把自己一丝一丝挠成白骨，每天上千次，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一千年。”
“......”天才。
赛莉娅抓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着，看着我说：
“继续寻找吃东西的方法吧。
“我和你一起找。
“我相信，一定能找到的。”
............
到了晚上。
赛莉娅没有走的意思，看来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起睡了，对此我也没什么办法。
临睡觉前，我拿着几只玩偶，在床中间竖着摆成一列，并指着它们说：“不许越界，谁越界谁是狗。”
说完我盖上被子，背对着赛莉娅躺下。
为了防止她动手动脚，我还一改裸睡的习惯，特意穿了条小裤裤。
没想到我刚躺下，“汪”，赛莉娅叫了一声，双手就抱了过来。
“嘶......滚。”我没惯着她，一脚就给她蹬到边上去了。
她捂着肚子，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我心一软......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态度要拿到底，冷脸要摆到黑。
不让她知道我的厉害，她永远也改不了动手动脚的臭毛病。
果然，见我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消停了下来，老老实实躺在一边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
“海奥娜。”
我装睡，没吱声。
“海奥娜海奥娜海奥娜。”
我继续不吱声。
“海奥娜~~娜娜~~”
“......”我忍。
“亲爱的~~~”
“你想死是吧？”
“咯咯，睡不着嘛，陪我聊会天呗。”
我翻白眼道：“你跟鬼聊去吧。”
她凑近了看着我：“死鬼，聊会天呗。”
“砰。”我给了她肩膀一拳，“说谁死鬼呢，再说一遍？”
她揉着肩膀，嘟嘴道：“你越界了，你得学小狗叫。”
“我不。”
“快叫，不然你就是耍赖。”
“就不。”
“行，你耍赖，那我也耍赖了。”说着她伸出使坏的手。
“......汪。”我勉为其难地，蚊子似的嘟囔一声。
“噗，鹅鹅鹅。”
“你笑屁啊！”
“鹅鹅鹅，憋不住嘛，鹅鹅，你好可爱哦。”
“去死！”我红着脸，蹬了她屁股一脚。
她揉了揉屁股，说：“你又越界了，你还得叫。”
“我就不叫，我就耍赖。”我鼓着腮帮子说，“从现在开始，分界单方面有效，我可以随便过去，但你敢过来，我就打你。”
“哇，好怕怕。”
“怕就给我老实点。”
她瘪着小嘴儿，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
“娜娜，我想跟你聊点正经事。”
“什么事？不是......谁允许你叫我娜娜的？”
“露茜都这么叫呢，我这么叫不行么？”
“不行。”
“好吧。”她叹口气，“娜娜，我真有点正经事想问你，今天我在藏书阁里看一本小说，突然想起来，你以前好像跟我提到过，这个世界有所谓的主角，是吧？”
我一怔。
什么时候提到过？
哦，对了，那是在地球，初次见到赛莉娅的时候。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居然会看小说？”
“我为什么不能看小说？”
嘛，只是觉得这不像你会有的爱好......我问道：“那是本什么小说？”
“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讲的是一个想要自杀的女人。”
“然后呢？”
“她碰到了另一个想要自杀的女人。”
“然后呢？”
“她们决定互相倾诉自杀的理由，并约定倾诉完后，一起自杀。”
“那她们自杀了吗？”
“没。互诉完毕后，她们抱在一块，放声痛哭了一场，接着在即将自杀的前一刻，她们突然不想死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讲她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通过日常小事互相治愈，直到过完余生。”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我爱你。”
“......”
“我说的是书名，叫《我爱你》。”
“我知道啊！”
你解释个屁......
又过了一会儿。
赛莉娅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个世界存在一个主角，是吧？”
我点头：“嗯，是有。”
她问道：“那么，这个主角是谁啊？”
“一个龙女，叫菲古丝·希莱茵。”这事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现在既然她问了，我就顺便实情相告。
“菲古丝·希莱茵......”赛莉娅喃喃道，“没听说过这个人。”
“很正常，连绯红视界都没听说过。”
“有没有可能是你记错名字了？”
“怎么可能。”我摇头，“我自己写的，我还能记错？”
赛莉娅闻言，眉头轻蹙：“你确定把她写进了这个世界里？或者说，她绝对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确定。绝对。”
赛莉娅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轻轻嘀咕出一个单词：“圣物。”
我愣了愣：“什么意思？”
她解释道：“绯红视界是魔神教会的一件圣物，所以能瞒过它的，必然也是圣物。如果像你说的，菲古丝·希莱茵确确实实存在，那么她大概率用某种圣物抹除了自身的痕迹。”
“原来如此......”我有些恍然。
“哎？你连这都不知道吗？你是作者诶。”
“不知道又怎么了。”我辩解道，“我不知道的东西多了，连绯红视界都不是我写的。”
当然不是我写的，这么BUG的东西，要写也是写给主角啊，怎么可能写给你这个反派。
赛莉娅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对菲古丝·希莱茵，这个主角，目前是什么态度呢？”
我想了想，如实回答道：“警惕，提防，担忧。她那种未知的状态，让我总觉得是个隐患。”
“啊嘞？”赛莉娅诧异道，“听你的意思，我和那个主角之间，你居然站在我这边啊，我以为你会向着她呢。”
“哼，你少自作多情了，我不是站你，而是站魔族好吧。菲古丝是人类那边的教廷勇者，也就等于是魔族的死敌。以前我是作者，拥有上帝视角，可以无视立场，但现在我是魔女，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必须守护这个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族群。”
“娜娜......”她盯着我看了半晌，随后松口气，“你肯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我没理她，继续说道：“事实上，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寻找菲古丝的踪迹，不为别的，不确定一下她的状态，我始终很难放心。”
“好啊，你什么时候去找她，我和你一起去。”
“这个......到时候再说。”我敷衍了一句。
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我才不带你呢，正想借这个机会晾你一段时间，免得和你整日腻在一起，纠缠不清。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出我的意思，她也没接话。
沉默了一阵，她突然喊道：“啊！蟑螂！”
“呀！！”
我尖叫一声，猛地窜进她怀里，拼命蹬着小腿。
“哪呢！哪呢！快打死！快打死！！”
她一把搂紧我，嘿嘿笑道：“骗你的，傻瓜。”
“......混蛋，”我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不放。”她反而搂得更紧了，“说真的，不抱在一起，你睡得着吗？”
“......”
这倒是事实。
虽然万般不想承认，但自从成为魔女，我仅有的两次睡眠，都是抱着她睡的。
一旦自己睡，入眠就变成了很困难的事情，甚至要承受神经疼痛的煎熬。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意跟她这么亲近。
“再说一遍，放开我！”
我喊着，同时挣扎了两下。
“呼——呼——”
完蛋。
又这么快睡着了。
又是这个呼噜声。
一听到......这个呼噜......
我也......
不行了......
挣扎的动作渐渐迟缓，最终归于平静。
眼皮一阖上，再也难以睁开。
我偎在她怀里，不觉中陷入了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