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我们长彦家世代守护着这片林子,这是祖上所传下的,即使没人注视着我们,就算永远承受孤独,长彦家的人都不能离开这片林子。”
父亲长彦仓鸣的话萦绕在信一的脑中,从他记事起,父亲就向他传输这些话。
其实,这片林子几乎无人来访,并无所谓守护的必要。但依祖训,守护它则成了长彦家世代的使命。
此时信一所在的地方,就是长彦家的祠堂,面前的墙壁上挂满了长彦一家先祖的遗像,相框下方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字。
信一走上前,按照一直以来的规矩,跪在祖先前连叩了三次首,才起身走出祠堂。
”信一———”房外传出女人的呼喊声,“单车和行李都准备好了,你真的不吃了再走吗?”
“嗯,我不习惯吃早饭。”
“那就去上学吧。”声音主人的女人走进屋,穿着粉色的睡裙,手里还拿着白抹布、戴着橡胶手套,套在身前的白色围裙上染着几点做饭溅上的油渍,头发绑成麻花瓣绕过右肩披在胸前,一副贤妻良母的形象。
然而这一切在信一眼中都被忽略掉,唯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右手上的一点微弱的红色。
“嗯,我正要出发呢,不过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信一看向女人的手,问。
“啊?…什么啊,没有啦、哈…你快出发吧,不然要迟到了。”女人把手背到身后,一脸尬笑。
“什么嘛,来,让我看看!”信一伸手去抓女人的手臂
“啊…喂…等…”女人扭不过信一,只好伸出手。信一抓着女人的手臂,才看清:女人手背大拇指处贴着创可贴:但看起来并无作用,血液有从伤口渗出的趋势。
“喂!你搞什么嘛!这么长的伤口就用创可贴吗?胶都粘伤上了!”信一呵斥着女人,可女人反而露出笑容:“是做饭时不小心弄的啦,不过,小信在温柔这方面和你爸爸真像呢。”
“说什么傻话呢,家里的医药箱在哪里?”
“在主客厅啦…一看到你就想起当年你父亲、他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在一大片烟花下,不顾许多来往人流,深情地看着我。他说:“间子,我不太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所以…总之…请和我…”
“啊,又来了。你和老爸的爱情故事我可是听得耳朵都要长草了!”
“小信一——男孩子要懂得浪漫哦。不过你现在也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了,你可不要一下招惹好多女孩,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会很头疼哦。”
“什么啊..我还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啦…”信一转过头去,低头道,显然这位母亲的话让他有点脸红。
“好啦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拿药回来。”
“好。”市上间子微笑着点头。
信一走出了屋门,在走廊奔走着,马上便到了主客厅。
“药…药…”信一念叨着,不断翻找着药箱,可无论哪里也看不见它的影子。
“我已经送去了。”背后传来长彦仓鸣的声音。信一直起腰回过头去:“爸?你是怎么…”
“Yo!Boy!”不料刚转过头,就被飞扑而来的仓鸣按下头去,长彦仓鸣用手臂按下信一的头,把他锁得死死的,自己也弯下腰去,窗外的日光照在父子二人脸上,在仓鸣的眼镜上闪出白光。
“我是在刚才看见的、一句不多说直接来取了,这叫什么?细节!儿子、女人是最在意细节的生物”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你快撒开…”信一挣扎着紧锁在脖子上的手臂,可仓鸣猛地将腰一扭,胳膊一甩,便把信一摔倒在地:“得逞啦!”
“可恶,别小看人啊!”信一咬牙切齿,借力用脚钩住仓鸣的小腿,将身一扫仓鸣也应倒地,自己顺势站起身来。
“啊——下次一定会赢的。”仓鸣躺在地上,生无可恋般地说道。
“爸。”信一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是。”仓鸣爬起,扑着身上的灰尘。
“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嗯,毕业后不久就是成年礼了。”
“我们长彦家的人,一定要守住这片林子吗……即使放弃学业?”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凝固了,仓鸣沉默了很久,信一也没有说话。
“你的学习不错,应该可以考上重点大学。但是我很抱歉,你会留在这里。根据祖训,在你成年那一天,我会告诉你长彦家的一切,那时你自会明白的。”仓鸣道。
这个父亲每次在关系到家族的事情时总会反常的认真冷静。
“……嗯”信一回应,声音拖的有些长,让空气中的尴尬更进一步地发酵中。
“好了!时间不早了,元气满满地!Go To School!Boy!”仓鸣充满热情的呼叫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信一又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微笑道:“好!”
在绿树点缀着的长彦家的门口,太阳刚刚从树林之后升起,早晨的空气给一家人带来清新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和他们一直以来的生活一样,平静,而令人舒适。
“我出门了。”信一跨上自行车,仓鸣间子二人站在门口挥手喊道:“玩得开心。”
…………
时间转眼来到黄昏时分,可校园并没有安静下来,在金黄的夕阳下,学生们开始了他们的社团课。
“下一组,长彦信一,井部裕志。”负责裁判的社员话音一落,二人站起身,对立站立于众人之间拿着木刀对峙。
“井部裕志,请赐教。”对面的红发男子讲道,立直身体鞠了一躬,清淡的语气搭配上纯白宽松的剑道服,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长彦信一,赐教。”信一回了裕志的礼,二人持起木刀,畜势待发。
在剑道部,围成一圈坐着的观众们议论纷纷,因为对于他们,这是一场很有看头的切搓较量。
“我看还是井部前辈会赢。”一个社员说道。
“那可不一定,长彦前辈是老社员了吧、 井部前辈三个月前才入社哦。”马上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可是三个月来,井部前辈可是未尝一败哦。”
“但是……”
正在二人议论时,却有另一人偷偷绕至了二人身后:“二位在讨论输赢吗?”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争议。
这样没礼貌的行为,自然会遭致脾气暴躁之人的怒火——刚开始支持井部裕志的刺猬头开口:“喂!别一惊一窄的啊,你哪里冒出来的!”
别急别急嘛,你们在输赢上产生分歧了吧…”身后突然出现的那个黄毛社员说道。
在这边几人相谈正欢时,井部裕志和信一的对练已经拉开。
裕志一如往日的习惯,从右侧横劈而来,信一早已在他以往的战斗中看清他这一习惯,举手便护下了这一刀。
随后他将刀身一压,把裕志的刀按压下去;裕志趁机抽刀,可正此时又让信一找到了机会,二人你来我往,一旁的众人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几个社员暗道:“这是认真的吗,简直和漫画书一样…”
“所以,果然还是长彦前辈会赢!”中分少年不服道。
刺猬头的少年也马上反驳:“你真以为井部前辈是只来了三个月的新人啊?他们家祖先据说是从鸟羽伏见战活下来的武士哦!他的爷爷那代开始,他们家就是开剑道馆的。”
“可你对长彦前辈完全没有了解吧?”中分少年不太服,“那…那也就不能妄下定论吧。”
可惜他的语势却低下去了,显然他也说不出长彦信一有什么和人不同的身份。
“来打个赌吧,我开了盘,赌他们两个谁输谁赢,已经不少人参与了。”黄毛插嘴。
“所以你是谁啊?刚才开始就鬼鬼祟祟的…”刺猬头反问。
而一边的中分少年已经认出了此人:“哦哦——!是井丛前辈吧!和长彦前辈一届的。”
“不错,那么要赌吗,现在赌注人数中,赌想赢和 长彦赢的人数比是一比四哦。”井丛笑道。
这句话仿佛之上中分少年听到了希望:“看!果然还是见者长彦前辈赢的人多吧!”
“切、井部前辈一定不会输的,我要下注!”刺猬头掏出钱。
“啊…唔……我也下…”中分少年紧随其后。
“对了,既然是井丛前辈,那一定知道许多长彦前辈的事迹吧?”中分问道。
井丛顿时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中分少年:“情报价600日元。”
“欸——”中分少年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战斗还在继续:井部裕志与长彦信一的刀影不断交错着。
“有机会”井部裕志双目一动,抓住信一的破绽,一记横劈过去、可迎接这一刀的只是木刀碰撞的响声。
信一接住一刀,将刀身一转,用刀按住裕志的刀的同时,刀刃便逼近其人。
眼见对手的刀不断向自己逼近,自己的刀却被死死压住,裕志的瞳孔顿时收缩。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嗒”的一声将他从慌乱中解放:信一用力把刀一压,二人的刀尖一同砸向地面。
“为什么不直接攻过来?”裕志心想。
可此时没有多余时间了,就当是信一的失误,他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
他趁机举过刀还击,不出所料地又被挡下,而信一还回来的攻击虽速度不减,却招把避开破绽,好像成心要给他防住一般。
“是在…嘲弄我吗?”裕志咬牙切齿,身为剑道家族得意后人,入社来又未尝一败,在淘汰赛第一局落了下风不说,还被如此嘲弄,骨子中的傲气让他心生怒意。
然而在旁人看来,这场战斗中的二人却是拼的有来有回,不分伯仲。
席地而坐的观众中充斥了惊呼与咋舌声,在这片呼声背后,井丛和几人围坐在一起,脸上挂着轻蔑。
“所以,情报是什么?”染着灰发的社员问。
“情报就是:长彦信一绝对不会赢。”
“你找事吗?这算是什么情报?!”
“问就是这么多,你只要知道他不会赢就对了。”
“你!………”灰发少年咬牙切齿,却被一只搭上肩膀的手按住。
“哥,咱惹不起…”灰发社员两眼紧盯着井丛,另一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空气凝固了几秒。
“好,如果长彦信一赢了,我再和你算帐。”灰发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领着两个人绕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刚一坐下便破口大骂:“切,什么东西,这个丛持,不过是仗着松藤息太,这么嚣张!”
“哥,不能结下梁子,松藤家财万贯、势力很大, 井丛持才敢在这儿开盘骗新人。”
“嘶——你说那井丛持怎么年年有新人就能骗到钱的,我看那盘没什么问题。”
另一个跟班插嘴:“他不是说长彦信一不会赢吗,难道是他打假赛?”
“不像,虽然咱刚进剑道部,但以前对他还是有所耳闻的,次次考试大榜排前三的都有他……”
另一头,两把木刀的影子还在交错着。
“够了!”裕志想,此时的他已经无心再和信一无端拖下去了。
思考已经凌乱的他,直接举起初,毫无章法技巧地向信一竖劈下来。
不出意外,如此的一刀被信一轻松闪过。
“又有机会。”信一心想。
此时裕志一刀落空,身子向前斜着,想再举刀护身一定不是一瞬间可以完成的。相对而言,信一的刀可以准确无误地落在裕志的身侧。
手中的木刀向前方破绽百出的对手挥出,刀刃正要不留情地拍打在对方右腰。
“不行。”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而寒冷的手抓住:窒息般的寒气从他的心脏迸发,经由动脉扩散至全身,融汇进每一处的血管。这地狱般的恐怖让他的四肢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手上的动作也骤然停止。
这样致命的停顿,让战局立马扭转,二人的处境顿时交换。但是裕志并不会和信一一样,意识到变动的他立马挥刀,棕色的影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信一右腰,在海棉垫的保护下也依然发出不小的响声,这一声响也提醒着全场的人们:长彦信一败了。
且不论其他社员如何反应,只可惜那中分的少年、此时正一言不发地愣在原地,不知是不相信信一的落败,还是为他的三百日元心痛。
而另一边的灰发少年那边则是一副普天同庆的场面,虽然不知道井丛持用了何种手段,不过钱总是到了手里;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又前去找了井丛持,可对方对此完全保密,必竟是在这里赚钱的路子,
整个场地人声噪杂,大多是新人们的欢呼亦或哀嚎.
唯独只有两个人一言不发——东高和长彦信一。
“你……到底怎么搞的?”正当信一低头思考时,井部裕志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你是在施舍我胜利吗?”
这句话让信一不由得愣了一下、眼见着误会的绳结马上要系上,他连忙开口:“不…我……”
“你怎么回事,说话吞吞吐吐的?”井部裕志的急性子让他实在无法等待下去。
长彦信一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些缘故…我不能挥剑。如果我这样的剑让你感到了不悦,我很抱歉!”
这样的理由听起来那么可笑,甚至让那无意中散发的嘲讽意味更浓郁了,二人又一次默不作声。
信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几秒?十几秒?几十秒?正思考这个问题时,井部裕志开口了。
“开什么玩笑.”
“啊?”
“开什么玩笑!不能挥剑吗?”
井部裕志突然激进的语气让信一愕然,这句话也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说的话,更像是什么中二发言,但他确实出现了,在眼前这个结实强壮的井部裕志:他咬牙切齿的神色皱缩的眉头和紧握着刀把的手上的青筋都显示着他的认真,这绝不是玩笑。
“需要挥剑时却不挥剑,等失去之后做什么都晚了啊!”
在信一愣然的目光中,那红色头发的身影愈发逼进,甚至伸出手拽住了他的领子。
在信一赤红色的瞳中,反映着井部裕志满载怒火的表情——不,不只是怒火那是怒火,悲哀,痛苦,悔恨的杂揉。
这样复杂的情绪凝成一团浮现在他的脸上,也让不知所措的信一的大脑像野猫爬过的框一样乱七八糟起来:信一可以确定他的话十分认真,但他并不明的平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混乱的余波在二人之间反复振荡回旋,共振似的蔓延开了。
裁判员终于前来拉开了裕志,后者并没有多说什么,心世情愿地走了,连眼中方才还燃烧正的火焰也熄灭——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多么违和了,于是在退出十步远的地方驻足,对信一鞠了一身:“抱歉,失态了。”
“不,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会铭记在心的!”
“…”这些轮到井部裕志愕然了,二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在最后的铃声中,校内最后的一个学生走出校门,今日的校园生活便正式落幕了。
“窸………窸…………”
脚步声从信一的脚底诞生,并未回荡很久,也没有多么响亮,可在仅有路灯和繁星为路人引路的夜晚.便显得格外清晰了.
下学后会在小路上闲逛到很晚才回家,也是信一一直以来的习惯,仓鸣和间子也早已习惯。
信一走上一座坡,沿着石阶一路上到了坡顶的凉亭——这里即便是白天也少有人来——他靠着亭子一角的圆柱,座在石座上,把一条腿放在座上、任凭另一条腿牵拉着,望着视野里唯一清楚的月亮。
渐渐地,雨声也渐渐密集而迅速了起来,该说它来得很巧吧——雨的声音和味道往往能融化许多烦心的事,信一就在这里半躺着,享受着安宁。
家家户户的灯也陆续暗了,星星在光点中所占比越来越高—不早了,踩着被湿透的落叶,休息了一个小时的信一踏上了回家的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