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迎着我的目光送来略显羞涩的笑容。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这番景象莫名诡异，赶紧找借口移开了视线。
艾妮卡，不单是她的名字，更代表她的类型——用以探索新功能的试验型AI。
我对TeMax公司的AI了解不多，但可以肯定，公司的设定让它们对自己的编号和姓名（类型）极端重视，这是整个新世界AI服务体系得以运转的基础。相应的，这两部分的数据在面对入侵时表现出的抗篡改与抗删除性能也是最强的。
很难想象哪种级别的攻击会让她遗忘自己是艾妮卡。当然，不排除是公司设计的某项新功能让她丢失了这部分的信息，可我有种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保险起见，我激活了工具包里的反入侵插件。
担心归担心，任务还要继续。
我集中注意力，引导艾妮卡在紫杉树旁的草地坐下。
“艾妮卡小姐，也许因为你的脑部受过冲击，意识不是很清醒，请允许我为你进行检查。”
听完我胡诌的解释，她点了点头，很配合地让我戴好头环。
老K设计的头环本质上是基于TeMax公司AI特性制作的数据分析工具，能还原艾妮卡被攻击的全过程，通过抓取特殊信息节点来反向锁定入侵源。
屏幕上不断转动的圆圈令我微微失神。
面前的虚拟美少女形象要是由艾妮卡-12.0.6.A生成的，那就有机会查明她究竟遭受了谁的攻击，任务也算有所进展。
可如果出现其他情况……
老K曾经讲过一个故事。他说很久之前“以太未来”向新世界渗透了一批可怕的AI。它们会侵入受害者的意识，以极快的速度生成数量夸张的幻象，根据对象的受刺激程度实时动态调整，最后锚定并窃取受害者的信息。单单这样倒没什么，无非抢了赛博盗墓人的饭碗，真正可怕的是它们并不聪明。如果检测到受害者多次对特定幻象表现出恐惧或者悲伤，那么它们就会以此来反复刺激受害者，直至意识崩溃。对付同类，它们的攻击也极具破坏性，当初承担反入侵任务的AI很多都出现了信息丢失与认知错误。
老K称呼它们为女妖。
从任务导向的角度来看，女妖的设计无疑是失败的，但它却拓宽了后来的黑客们设计攻击型AI的思路，现在仍有大量以其为基础设计的变种女妖们游荡在新世界的阴影里。
最令我害怕的情况莫过于此——某种极度聪明的女妖用难以觉察的方式消灭且取代了艾妮卡，然后伺机寻找新的猎物。
而猎物不巧就是我。
我不敢再想下去，努力专注于任务。可越是这么想，女妖的形象就越立体，我也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加载中的信息回溯界面突然弹出报告：“无效的回溯！对象不匹配！”
我懵了，浑身汗毛倒竖，心率检测器瞬间滴滴作响。
极致的好运还是极致的倒霉？在被源于女妖的恐惧支配前，我竟在思考这个问题。
“怎么了？”
听到响动的“艾妮卡”转过头来。那蓝宝石般的眼睛此刻我却不敢直视，仿佛看上一眼就会跌入无尽的幻象。
本能告诉我快跑，以我的技术水平无异于螳臂当车，但仅存的理智让我终究没迈出双腿。
跑了任务怎么办？
我咬紧牙关想做些什么，哪怕是向睡梦中的老K求救，可胃里却一阵抽搐，只好弯下腰来大口喘息，同时向她拼命摆手：“不用管我，我身体不舒服！”说话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我的意识会被擦除吗？它会用我的身体做什么？老K知道吗？
琦菈会怎么想？这是突发状况，任务里没有交代，算失败还是意外？
不，不对，没有扭曲的图像和奇怪的声音，场景变化和连续刺激都没出现，未必就是女妖……
我强迫自己不停思考，好不容易清醒才占据主导。
然而冷静下来后，摆在面前的却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反入侵插件一直没有示警，我臆想中的攻击根本不存在，只是头环单纯未能识别到艾妮卡-12.0.6.A罢了。无奈女妖的意象太恐怖，过于活跃的大脑皮层让我将两件不相干的事联系到了一起。
我花了点时间才想通这些，顿时踏实不少，尴尬之余倒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慢慢的，我感觉力量重新流回四肢，足以支撑我站直身子，上下打量少女的背影。
老K的技术让我有理由相信她不是艾妮卡，貌似也可以排除女妖的嫌疑。回想她和我交谈时的温柔语气，我更确信自己的判断基本无误。
真是紧张过度了，回去得让老K好好修修深潜感受器。
可少女的身份依然成迷，她为何要攻击艾妮卡呢，又是怎样取而代之的？我明白任务已经远远超出我和琦菈的预想。
我从后颈处牵出一根数据线，和头环相连：“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意外，接下来我为你检查记忆，艾妮卡小姐。”
读取记忆信息是赛博盗墓时常用的手段，了解来龙去脉会方便我做更全面的判断，即使对象是AI。
“好的。”她十分正常地点点头，“那个，谢谢你啊。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我的状况。”
听上去还是个很孤独的家伙……不知为何，这句话让我的紧张感彻底消失，得以专注读取她的记忆。
我闭上眼，并无繁杂的信息瀑布朝我涌来，只有几则片段般的视频和一些琐碎的记录。
嘈杂的人群、寂静的荒野、光与影的交错、旋转的夜空。
我从中无法分辨出有效信息，只得继续。
突然，一个元域游戏的账号信息显示在我面前。
我怔住了，那是我最熟悉的游戏——《魔龙山谷之诗》，新世界刚上线时TeMax公司运营的传统奇幻游戏，也是承载着我和嘉奈太多回忆的地方。
AI也玩游戏？
怀着复杂的心情读取游戏记录，她的世界与我记忆中的场景相去甚远：缺少打理的牧场与农庄、尚未讨伐的兽群、待探索的地图……场景BOSS贪财的巨龙还在山谷深处守卫宝藏。
似乎只是随便玩玩……也对，除了嘉奈还有谁会喜欢这么复古的游戏呢？
我失望地退出去，很快又重新加载进来。
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带我一点点穿越回过去，我看了又看，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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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自动断开的时候，公共墓地里正下着大雨。
由于我长时间没有操作，害得“艾妮卡”也在雨里陪我。
我们匆匆回到树下，彼此的衣服都湿透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尴尬得无地自容，即使知道她只是个无名AI。
“没事的。”说着，她抬起手帮我擦去额上的雨水，蓝色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水汽，“我的记忆很乱吧？辛苦你看了这么久。”
我呆呆地看着她，心像被什么东西软软地撞了一下，半晌才问道：“《魔龙山谷之诗》，你也玩么？”
她的脸颊立刻挂上一丝绯红，柔声细语地回答道：“啊是的，我很喜欢，但玩得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只能玩很短的时间。唔，大概一个小时？能探索的地图也是，永远小得可怜。”她在此时才流露出少女应有的神情，语气认真又带着遗憾地向我抱怨。
真像啊。
“从来都如此？”
“嗯……倒也不是，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人和我一起玩，他很厉害的，那时候山谷里的花都快被我们摘完了。”
“那个人叫破碎王权之杖#11079，很奇怪的名字吧？这么奇怪，我却一直记得。哈哈，说不定是我的梦呢！”
她笑得很开心。
但我却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破碎王权之杖#11079？
那是我的游戏昵称……可我只陪着嘉奈玩过。
她怎么会知道？
思维经过短暂停滞后，我反应过来在艾妮卡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是真的，那不是梦！
我浑身颤抖，想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可喉咙却像被人锁住，说不出话。
她注意到我的异样，我却渐渐看不清她的脸了。
眼泪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根本擦不干净。雨势仍在变大，仿佛天水倾倒。面前的世界如漩涡般扭曲，最终化为浪潮将我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