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植开始了。”
纵然思想准备做了一遍又一遍,但真由老K亲口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心率检测器依旧响了起来,甚至意识也出现短暂的恍惚,不知是紧张还是受到老K的影响。
计划有些调整,嘉奈的意识传输和我同时进行。过去的一天多时间,除去不在预定路线周围的墓群,我们几乎跑遍整个公共墓地。程序收集到的数据同样远超预期,这也是老K选择提前行动的底气。
我握紧嘉奈的手,决意在以人型构装的身份相互拥抱之前断然不松开。即使万劫不复,我也不想再与她有片刻的分离。
最开始的半分钟无事发生,和两小时前老K帮我启用一次性大脑时一样没有引起网监小组的察觉。固然我不会天真到以为TeMax能容忍越狱行为,但仍忍不住幻想——总是如此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不远处的空地上,格伦的网监小组B3陆续到齐了。
“只会偷窃的垃圾,我记得你跪在我脚下痛哭流涕只求多活几分钟的样子。你现在居然主动送死,真觉得自己能逃出去?”格伦还是那么嘴欠。
我懒得理他,眼睛紧盯他头顶上空的区域。老K升级了我在新世界的视觉系统,让我能看到隐身状态的虚拟形象。
比如那个光球。
像是在回应我的目光,琦菈的光球形象显现出来。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更多的则是愠怒:“你又一次让我出乎意料,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放弃偷盗公司资产,再让你已经逃走的同伙回到我面前,或许我会考虑再给你们这样的盗墓人一个机会。”
“琦菈女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靠装傻来尽量拖延时间,同时不声不响地启动了程序。
“看来这就是你的答案。”光球突然变成红色,一道刺目的红光从中打出,直直射向我和嘉奈。
然后便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准确来说是被一团蠕动的光影拦了下来。在我和嘉奈附近,越来越多类似的光影缓缓出现,形成了巨大的圆环状包围圈,不过却是来保护我们的。
格伦他们的表情相当精彩,有种见鬼的感觉。琦菈也冷静下来,光球变回白色,突然不急着发起后续的攻击。
“听好了,我们这样的赛博盗墓人不靠别人施舍。机会,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我朝他们痛快大喊,将埋藏心底的压抑情绪一扫而空。
老K,你太强了!我由衷佩服。
让琦菈等人忌惮的光影其实是隐藏了虚拟形象的自主对抗型AI。老K的程序从公共墓地中收集到成千上万的私人数据信息,一一植入进批量生成的变种女妖模板中,事后再物归原主,存储到数据主人的坟墓里。程序启动后,附近区域内的AI受到感应就会激活,在被彻底消灭之前,设定让它们只会对网监小组的攻击做出对抗性回应。
基于多样化数据内核生成的AI不会成批崩溃于几种特定的歼灭程序,但以TeMax的技术想要彻底消灭它们也算不上多难的事,派网监小组和防御型AI进场,入侵与反入侵的短兵相接永远是最有效率的手段。
可公共墓地为我孕育了惊人数量的AI,远比琦菈能调动的人力资源丰富。只要不在某个地方待太久,撑到移植结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抱着因意识传输而昏迷不醒的嘉奈向左侧跑去,那里墓群连片,数据资源丰富,足以迅速增强我的防御。
“想抓我就尽管来!”我的声音与前进的身影一起急速远去。
同样被老K调试过的动力系统让我在高低起伏的地形中如履平地般行进,公共墓地里任何障碍物都无法令我稍稍放缓脚步,难以计数的光影因为我的到来出现、聚集,而后跟随着前进。恍惚中,我仿佛成为了墓地的主人,成为了号令亡灵大军的巫妖王。
琦菈调动了更多的网监小组,网监小组又召唤出更多AI。他们和格伦一样,与最外围的光影进行着互相入侵的消耗,双方各有损失。很明显,TeMax技术水平占优,一名网监小组的成员在遭受入侵的情况下还能以一己之力消灭另外三团光影,但他所面临的是成千上万的敌人。天空也沦为战场,无人机不断发起空袭,那种挨上就会意识沦丧的光束频频向我袭来,可都被蠕动的光影拦下。
一时间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我将公共墓地的小半片区域卷入这场史无前例的荒唐闹剧里来。所有人都知道身处风暴中心的我的意识正在逐步离开元域,但他们除了拿自己进行消耗以外别无他策。
我为此刻坐拥的巨大优势而心安,甚至享受起这种掌控全局支配他人的感觉。
这时,许久没有说话的老K突然向我发起联络:“他们攻进来了!”
我心一紧,四下环顾,发现防线稳若金汤后才意识到老K说的是工作室外的TeMax战斗员工。
琦菈要用物理手段扭转新世界里僵持不下的局面。
老K在角落里布置的微型摄像头向我实时共享着画面——由二级防弹玻璃制成的落地窗轰然破碎,全副武装的战斗员工交替掩护着来到深潜舱旁边。他们砸开老K的舱罩,将他拖出来后便开枪射杀。我也被人从深潜舱里抬起,又给扔到沙发上,当中一人拿枪顶着我的脑袋,还挑衅般朝摄像头比了个中指。
我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老K也默契地结束了共享。奇怪的是,望着这两具无比熟悉的身体遭受非人的待遇,我竟然没有太多的感觉,仿佛那是两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唉?等等?怎么打起来了?”事情似乎有转机,老K难以置信地向我描述他所见到的场景:“突然来了另外一队公司狗,他们把其他人都杀了……没杀你?他们把你带走了!”
我顿感大事不妙。
老K启动生物脑计算机时开玩笑说他和我的脑浆混在一块才最保险,意识也要讲求唯一性。
但我没死啊,而且还有两个大脑,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老K也有些慌乱,他结巴着安慰我说移植进度已经过半,即使他们想做什么也来不及的。我知道现在不能分心,继续逃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便匆匆断了联络,专心规划行进路线。
可心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
网监小组放弃进攻的那一刻,老K正好告诉我进度到了70%。我气喘吁吁,体力和脑力都消耗巨大。曾经我觉得使用电信号来模拟真实感是元域产品的本分,现在我只觉得累赘。
我本该继续奔跑,而不是被体能拖累导致身边的AI得不到有效补充。
TeMax用一种威力骇人的光束消灭了很多团光影,我被迫来到这个坟墓稀少的地方。我被困住了。
我盘算着周围的AI还能抵御多长时间的攻击,却看见琦菈的光球向我飞了过来:“玩够了吗?现在做我的实验品没准还能让你好过一些。”
我抱紧嘉奈,眼里只有嘲讽。
“不用自作多情,我只是在意你作为实验品的天赋。既然你拒绝了我。”她顿了顿,突然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雅各布,你自己跟他说。”
光球旁边忽地出现一只漆黑的乌鸦,右眼上还戴着副金丝眼镜,意外有几分绅士风度。名叫雅各布的乌鸦原地挥舞了几下翅膀,开口说道:“那么韩铭,很高兴你选择我。”
我瞪大眼睛,心里惊惧交加。
这个人不简单!
“你也别自作多情,我就是死也不会当你们的狗。”我不留情面地回答道。
雅各布听了我的话并不生气:“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才?”
“嗯哼,就是我派人把你从工作室救出来带到我的实验室之后,话说还得谢谢琦菈部长割爱呢。可惜你的同伴死得太快,不然一定更有意思。”
雅各布的声音温文尔雅,但我听来却如魔鬼的低语。
我的身体在他手上!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我的说法。”雅各布扇了扇翅膀。
紧接着我便头痛欲裂,仿佛岩浆顺着细密的纹路淌进大脑深处,肆意燃烧那本就载荷过度的脑细胞,随后又在生物质的废墟上强行建立新的神经通路。而当痛感稍稍缓解,我突然发现世界改变了。
我的意识里出现了两个世界:一个是我正亲眼目睹着的世界,它近在咫尺;另一个也真实得如亲身经历,不过却在遥远的远方。
我集中注意力去观察那个新出现的世界:被割开的头骨、露在外面的鲜红的大脑、深入脑组织的各色插管,以及一张惨白的人脸——镜子里的我的脸。我被吓得叫出声来。我瞬间意识到那是我原本的身体所见识的景象。
这时,两个世界由远及近同时传来雅各布的声音:“你看到了,对吧?”
他的话像一柄重锤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我根本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就在我即将崩溃之时,老K的声音出现在耳边:“韩铭,这是多重意识精神病!”
“你一定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初的意识上,告诉自己其他都是幻觉!不然你会被自己的意识逼疯的!”
“我会一直尝试和你联系,记住,听得到我的声音就代表你做对了!这个就是你的主意识,千万别把它弄丢!”
“你再坚持一会,移植就快结……”
声音戛然而止,我冷汗直下,双膝发软,几乎要跪在地上。因为我看到身穿手术服的雅各布将脸凑到我面前:“看来老K都告诉你了。”
“没错,我正在对你进行多重意识分裂实验,好戏才刚刚开始,你的意识很快会分裂成三个、五个、十个……来吧,让我们看看你在第几个意识里彻底疯掉?”
“……彻底疯掉?”画面又变为那只乌鸦。
我受不了了,抱起嘉奈转身就跑,可刚刚跑出几步,脑海里的疼痛感再度席卷而来。
第三个意识出现了。
全然不同于现在的这两个世界,新的意识里我正经历着另一种人生——父母、亲戚、爱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就该是他们没错啊……
美好生活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在我面前流过。战争爆发,我抱着死去的妻子痛哭流涕。
不对啊,我和嘉奈还没结婚吧。
嘉奈……嘉奈是谁……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困意来袭,一切都不重要了。
很久之后,一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响起来:“韩铭,醒醒!”
我睁开眼,看到老K把我从深潜舱里拉了出来。
“怎么搞的?几项监测指标都表现出明显的波动。”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对,嘉奈呢?嘉奈在哪?
“在后面呢。”老K指指我身后,我转过头,那里除了黑暗空无一物。我眯起眼看了好半天,那团黑暗突然动了一下,我的身影也倒印其中。
那是只巨大的乌鸦的眼睛。
“啊!”我惊叫出声,却听到老K的声音传来:“韩铭,你清醒一点!”
又来?
我分不清了!
“这次是真的!你的主意识已承受到分裂后的第五重意识了,这对移植进度产生了很大影响,迫不得已我给你的一次性大脑推了针清醒剂,你待会就会恢复正常。”
“但这只能维持一会,你要靠自己清醒过来,你才是自己意识的主人!”
伴随老K的提醒,公共墓地内的场景再度出现在眼前。其余几重意识仍然在各自的世界线上播放着不同的画面,但那似乎离我很远很远。
是清醒的感觉。
雅各布就飞在我身边,似乎料定身陷混沌的我已丧失任何反抗的力量。他投来嘲弄的目光:“他对你还真好呢。但是没用的,意识分裂一开始就永不停止。按照我给你设定的分裂速度,只需要半个小时你的意识就会完全沦丧,注射多少清醒剂都不管用。”
“当然,要是你能坚持到那一刻,或许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乌鸦只会带来不幸。我在心里默念,尽管想把他掐死的欲望已如沸腾的炉火,可意识分裂让我精疲力尽,只得用冰冷的眼神予以回击。
雅各布无视了我,也许是觉得作为小白鼠的我的表现不足以令他胃口大开,索性飞回去找琦菈搭话。
“超过半小时算力池会吃不消的,你不知道吗?”琦菈似乎对雅各布有些意见,“我真是疯了才会允许你在这里进行实验。”
“放心啦,我计算过的,要分裂一百次后才会引起算力崩溃。”雅各布扶了扶眼镜,“你不会真相信他能坚持到那种时候吧?”
清醒剂迅速修复着我破损不堪的意识,他们二人在远处的私语我听得一清二楚,同时老K说的什么我也能听到,互不冲突:“多重意识分裂会持续加重大脑的负担,以目前的速度,三十三分钟后你的大脑就会崩溃。你必须想办法冷静下来,控制你的意识,移植进度就差一点了!”
“不是还有清醒剂吗?”
“只剩最后两针,而且越往后效果越差,你不能总依靠这个!”
“那我该怎么冷静?”我问道。
“嘉奈!想想嘉奈!想想你最重要的……”
我的头又疼得要裂开,深入灵魂的烧灼感让我本能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或快或慢无数场景在面前涌现,我看到一个又一个我,我看到身边许许多多的人,我看到不同的世界向我靠近,又离我而去,循环往复……但唯独没有看到……
看到谁?
我想不起来。
突然,像有人拉了我一把,我从云端一下跌落到地上,正好和怀里的人四目相对。
我看到嘉奈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我立刻清醒了。
“你怎么还没走?”我几乎是咆哮着发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嘉奈扑进我怀里,哭着说,“我醒来就看到你这样,我好难受!”
我无法冷静思考该如何去安抚她,不同的世界又逐步挤压我的视线。
老K的声音突然出现:“嘉奈的意识传输出问题了,她的意识不完整,没办法移植到人型构装!”
“那怎么办?还要等多久?我再拖一会!”
我听他沉默了一会,语气沉重地说道:“你等不了,你的状况比她还糟。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再给你推一针清醒剂,你运行我发过去的程序,把主意识切割下来,到那时我马上结束移植进程,你就可以逃出来。”
“但是会有副作用,你可能会忘记很多东西。”
“会忘记嘉奈吗?”我问。
我找了她那么久,如果到头来把所有的故事都忘了,那我会痛苦一辈子的。
“你最好别忘记。”老K憋了半天才把话说出口,“她出不来的,我救不了她。”
“没人能救她出去,就算你死在这也不行。”每个字都和刀一样刻进我心里。
我愣住了,头像台缺少润滑的生锈机器,艰难地转向嘉奈。可刚刚看到她的脸,我的眼泪便大颗大颗不断滴落。
我和她同时意识到,最坏的情况已经来临——生离或者死别。
可离开你,我又能去哪呢?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彻底下定决心,重新联络老K:“给我来一针清醒剂。”
“我要陪嘉奈一起。”
“小韩你别想不开——”
“听我的!”我喝止了老K,“听我的吧,我都想好了。”
老K没有再说话,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很快,我明显感觉思维清晰不少,被多重意识精神病折磨许久的神经重新焕发活力。
我要用意识疯癫前最后的清醒时间向嘉奈表白心意。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酝酿了片刻,我情绪翻涌,正准备开口,嘉奈突然抢着说道:“刚刚你也看见很多个我了吧,但在你怀里的偏偏是这样的我呢,抱歉。”
“希望这又是一场梦。”她偎在我怀里轻声叹息。可我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次又一次见过……很多个我……意识不完整……又是一场梦……
刹那间,我把想说的话全忘了,大脑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那些看似没有关联的线索组合成为惊人的真相朝我袭来——嘉奈很可能也遭受过多重意识分裂!
多重意识分裂开始便永不停止,没准她还困在不断分裂的意识里!
那我面前这个……
当我反应过来时,身上已然全是冷汗。唯一的念头紧紧扎根在心里——我要找到嘉奈的主意识!
思绪如电,趁着清醒剂还没退去功效,我赶快联络老K:“快给我一个公共墓地的实时算力场模型!”
老K显然没料到我会再次出现,在我的催促下半天才将模型发来。
“还要我做什么?”他问道。
“把最后一针清醒剂也打给我,现在就打!”
“最后,再见了,老K。”说完我赶紧掐断通讯,防止被诀别时分的痛苦再度搅扰得心神不宁,哪怕这是留给他的最后几个音节。
看着虚拟屏上的实时算力场模型,我长舒一口气。和预想一样,多重意识分裂会大量消耗算力池里的算力,元域内的所有模型都是依靠算力生成的,当这里的算力在短时间内被消耗殆尽会发生什么?
算力位系数以具象的形式呈现出来——消耗的算力越多,颜色也就越深。我的意识可能已经分裂到二十个左右了,在模型上是一个蓝色的点。
而在我的右后方,公共墓地的某处,竟然存在一个黑色的点。绝对的黑,让人联想到黑洞。
正是我预想中嘉奈的主意识所在。
一蓝一黑两个点巧妙地维持着平衡。
我擦了擦怀中人的眼泪,转头向雅各布笑了笑。
我看到他眼里闪过很多东西:疑惑、愤怒、绝望、不甘……纠缠错乱的感情如同一面镜子——他也知道我要做什么。
但无所谓了。
我抱着嘉奈向那个黑点疯狂跑去,身后是雅各布声嘶力竭的咆哮。但他们追不上我的,更跑不过算力崩溃的速度。
起初,清醒剂让我跑得飞快,碎裂的空间只来得及切割我眼角的泪水,又似刺骨寒风划破皮肤。但在不知不觉间,我就慢下来了,周围的时间也渐渐放缓。我看到公共墓地里挺拔的树、柔嫩的草、流动的水体、起伏的云层、连片的坟墓……一切由算力生成的虚拟事物都在逐渐变得模糊,包括那些光影、网监小组的成员、乌鸦和光球以及彼此之间所有的恩恩怨怨。它们从开始的栩栩如生到后来的粗制滥造,最终完全消失不见,四下变为一片纯白而寂静的荒原。
我不敢去看怀里的人,直到我的怀抱里再无重量,唯独耳畔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跑。
我只知道要往前跑,明明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跑啊。
我又开心又悲伤,既自由又迷茫,我确定自己在往前迈步,又好像在没了命地朝后跑。
跑啊!
我忘记自己为何动身,我忘记自己为何在此。冥冥中,我看到自己正奔向那无名者的墓穴。
突然间,我双脚凌空,身体翻转,直直向下摔去,身下竟是无尽的旋转的星空。
星空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向我袭来,转眼间又擦肩而过。我朝左右看去,无数个我并排朝左右看来,最终一切都被光与影淹没。
在无尽的光芒之中,我看到了很多:
我看到五年前的嘉奈出现在新世界的角落,看到她的颤抖与眼泪。
我看到她挤过喧嚣的人群,看到她孤独地仰望夜空。
我看到她不堪忍受黑客的骚扰,看到她默默躲到公共墓地避乱,也顺带看清了那个容纳她的坟墓上所镌刻的姓名——康·格拉奇。
我看到她被坟墓之下无尽分裂的世界吞噬,那世界原本就空空荡荡。
我看到那世界里无数的故事——一个又一个我和一个又一个她以不同的方式重聚,甚至包括刚才的我。可能性编织的细密的网捕获住我无限发散的思维,故事的结局在耳边低语——并非我拯救了什么,而是嘉奈一次次传递的信息最终拯救了我。
……
光芒逐渐稀微,直至消失殆尽。我也停止了下坠,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此时只剩我自己。
我看到远方又有光芒亮起。
跑。
我最后一次挥舞双臂,全然不担心黑暗将我囚困,我深知自己正跑向宿命的终点。
光芒中央,十七岁的嘉奈温柔恬静地对我笑着,“你终于找到我了呢。”
是啊,我找到你了,一如我们不曾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