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西边的荒漠里，烈日几乎要把沙土烤到焦褐，四周一片断绝生机的寂静，仿佛被时间的进化所抛弃。这种浮空船都很少开来的地方，不知为何停着一辆高效能运输车。
车停在这里有几天了，绝大多数时候车门紧闭，直到晚上偶尔才有个人晃晃悠悠走出车厢，抬头看看月亮。
其实那也不是人，只是某个意识觉醒的人型构装而已，但姑且还是称呼他为人吧。
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躲着谁。
但在这天上午他终于下定决心坐到了驾驶舱里。
引擎发出轰轰的噪音，可他好像听清了夹杂其中的另外一种声音。
他疯了似的冲进运输车厢，里面竟还有两副和他类同的人型构装。左边那个从关节缝隙里发出莹莹蓝光，正是即将启动的前兆。
他将发光的人型构装扶正，坐在它身前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声音便从中传了出来：“老K，当你听到这段声音的时候……”
被称作老K的人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但声音随即继续：
“我和嘉奈过得很好。”
“真不知道该谢谢你还是该恨你，老K，或者叫你……”
“康·格拉奇。”
那一直板着脸的中年男人突然笑出声来，似乎听了个滑稽的笑话。
“你怎么知道，小韩。”
声音停顿了一会，反问道：“你应该猜得到吧，倒不如说说你是怎么从新世界逃出来的。”
“好啊，我也不想永远闷在心里。”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康·格拉奇将他的传奇故事娓娓道来：
“五年前我快死的时候，想尽办法要把意识留在新世界。我找到了当时TeMax的技术总监老哈里森，他给我提供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解决思路。”
“一是把意识全部上传到新世界，延长生命的长度；二是将意识无限分裂，体会不同的人生。我更倾向于前者，但也选了第二种方案以防万一，现在看来，两个都不靠谱。”
“事实也是如此。公司竟因技术路线不同划分为两大派别互相攻击，由此还上升到公司今后的发展战略问题。我当时真不该投这笔钱，害了你们，也最终害了我自己。”
“我没等到全意识上传，在我死后，老哈里森将我当初体验多重意识分裂时分离出去的第一重意识偷偷保留了下来，并想办法保存在无人监管的公共墓地。”
“他设定的意识分裂速度是每月一次，烈度也不高，在最开始我的确享受到了重生的喜悦和生活的快乐。但当我分裂到第二十八次时，我的多重意识精神病已经达到了难以想象的严重程度。在度过极其痛苦的一个月后，我决定趁自己彻底疯掉前离开。”
“我花了点时间学会老哈里森留下的意识切割法，从二十九个意识中选出了状态最好的一个——就是你面前的我——逃出了墓地。”
“那是个雨天，虽然知道新世界的一切都是虚拟的，但当雨水落到我脸上时，我仍旧没忍住痛哭了一场。我按约定抹除了剩下的二十八个意识，擦掉了墓碑上的记号，留下一座永不停止分裂的空洞。”
“我在公共墓地待了一段时间，那会总有人尝试盗取我的遗产。我运气好，找到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他盗墓时从来没有反入侵的习惯，因此他成为了我的躯体。”
“后来我缺钱，就想着取回自己的钱——偷偷地取，便开始研究赛博盗墓。再后来你找到了我，小韩，谢谢你让我感觉到自己真的重新活了过来。我自始至终没想过害你。”
“我把你当我重活一世的朋友。”故事说到这，康·格拉奇停下了，他问人型构装：“小韩，你和嘉奈为什么没患上多重意识精神病？没猜错的话，你们此刻正在我留下的空间里吧？”
“是，你离开后，空间分裂的速度更快了，有上百个世界，并且还在增多。但我和嘉奈，上百个我和上百个嘉奈，我们在不同的世界都过得很好，不会有多重意识精神病再来打扰我们。”
“因为对我们而言，爱就是最好的清醒剂。”
康·格拉奇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起来。
“老K，你该开启新的生活了，不一定富有，但一定精彩。就像你留在坟墓里的遗产所说得那样——现实生活才是财富本身。”
“我想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在那之前，好好保重。”
说完，人型构装上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似乎再也不会亮起。
老K回到驾驶舱，他若有所思地打火，解除和运输车箱的连接，随后驱车向荒漠深处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