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好饿……)
恪的意识仿佛回到了六年前,自己刚刚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第一个月。几乎身无寸缕的她,仅仅披着一件很不合身的,从组织偷的外套。那是一个冬天,下着雪,光着脚的她靠坐在一堵墙下,身体似乎连发抖的力量都没了。
有几位好心的路人想要上前询问,然而小小的恪抬起头来,众人看到的是一张有着可怕裂伤的脸,以及外套下伤痕遍布的躯体。
她吓人的模样驱走了大部分想要靠近她的人,大家都对这个怪异的孩子敬而远之。认为她是不祥的征兆。
好在最后,倔强的她没有被冻死在街头,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和长期被折磨所养成的坚韧体质,活到了下一个春天。只不过,几乎没有人愿意跟她说上一两句话,就连看也不想看一眼。她找到了一卷新的绷带,缠在那些曾经的伤痕上,找到了一个被丢弃的黑色口罩,把自己遮蔽起来,试图让自己不造看起来那么可怕。
然而这么做,无济于事,甚至只能让她看起来更诡异而已。曾经的她还会引人驻足,那之后,自己出现的所有地方将会自动腾空出一个无人的圈。渐渐地……恪稍微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人会理自己”。
(没关系,大家害怕我,那我就不要去吓人好了。)最难熬的那段日子,最寒冷的那个冬日,自己不都活下来了吗。接下来,也一定能够活着的……
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直到遇到那个身影,那个人……那张微笑的面孔,笑得没心没肺……奇怪……为什么感觉那么温暖呢?
那张脸蛋,她是——
“唔唔……”恪缓缓睁开双眼,是那反射在一滩水上面的阳光照醒了自己。两只小麻雀在里面蹦跶着。
脖子好酸,自己是坐着睡着的吗?稍微抬起一点头,湿哒哒的感觉顿时从身上各处传来。每个角落都冰冰凉凉地,唯独自己左边,好暖和……
恪转过头,毛茸茸的一团蓝色就在肩头。那个……明显是小鱼。
“小……鱼……”
恪睡眼惺忪地看着小鱼,稍微安心了一点。但是,她立刻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诶?!”
唰——头猛地一甩,这里不是飞机,这是在哪?科珀曼?不可能,科珀曼没有这么干净的地面,更不可能有那样风格的建筑!而且,作为沙漠城市的科珀曼,一年都下不了一场雨,更何况夏天。而此地这明显是下过大雨的啊!
(这是、怎么、回事!)
这条路的另外一头,一家日式料理店里面。
“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六点钟就跑到滨河路来买早餐!”顶着黑色乱发,挂着十分浓重地黑眼圈,而且满脸胡茬似乎从不打理,开口的这样一位大叔。他叫郭岿。
“闲什么情逸什么致啊,受人所托买早饭而已,说白了我就是个跑腿的。然后顺便吃一点。”回话的少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两条眉毛宛如蜡笔厚涂的一样,让人过目难忘。他是斯凯雷克第四学院的一名学员,他叫甘斗甫。
“这是您点的东西,请拿好。”老板其实恨不得这俩快滚,一个喝豆汁儿的人出没在日本料理店,简直了。
出门,郭岿端着一杯豆汁儿喝了一口,发出爽快的呼声。郭岿瞄了一眼甘斗甫手中拎着的东西,,有一杯大可乐,还有的,似乎是鱼子酱寿司和生鱼片?
“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你这些又冰又辣,有什么好吃的……”
“你那又酸又臭,有什么好吃的!”甘斗甫边说着,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看见他打哈欠,郭岿忽然想起,在记忆中这家伙可是从来不吃鱼蛋的啊,因为,这家伙一吃鱼蛋就想睡觉。不免让他联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莫非,又是给你那个小女朋友带的啊?”
甘斗甫一听,扭头就是一句粗口:“放狗屁,谁是她男朋友?你去问问她本人,那家伙自己都不承认自己是女的!”
“哦~哈哈哈~那只能说你们俩基情四射啦!”郭岿笑着拿出一块藏在衣兜里的焦圈儿,一边吃一边打趣自己旁边的甘斗甫。
“放你妹的朽!”甘斗甫差点没把手中的可乐泼他一脸。可这件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是说不清,没办法,谁让自己被那种家伙缠上了呢。最可恨的是……现在自己还欠着他上次打赌输掉的三顿日本料理。
没错,不光把八顿烤羊腿都输了回去,反而还倒贴了三顿更贵的!这要是说出去,自己脸往哪里搁……
…………
思绪一片混乱,恪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好好想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努力回忆……不过记忆最终中断在小鱼因为头疼抱着脑袋的那一会儿,再往后面,自己就一概不知了。
小鱼的头疼……对了,对了!小鱼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烫?
“呐,小鱼……醒、醒?”恪轻轻晃了晃小鱼,可让她崩溃的是,小鱼没有任何回应。而且在被碰到之后,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下恪才看到,小鱼的脸蛋潮红异常,纤弱的身体每几次呼吸就会令人心疼地抽搐一次。
“不、会吧……天哪……”不知道原因,可是小鱼看上去情况很不妙——她好像病了!
恪着急地用力站起,但是她忽略了自己腿上并未痊愈的伤。
“啊!”左膝上的痛楚骤然炸裂,双腿再也无法支撑。恪失去平衡摔在地上的水潭中。
(不行……这样、不行!)现在连自己的情况好坏都无法保证,怎么办?自己暂时还不会有什么事……要是放着不管,小鱼,会死的!(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求救!没错,只能这样。但是……求救的的话,就要喊,对着人喊。
听上去这只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举动罢了,对每个正常人来说。然而对于恪来说,这个动作意味着深深的恐惧……已经多少年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不管是在那个连发声都是奢望的组织,还是在忽略了自己六年的这个世界。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做的信念。
轻轻咬着嘴唇,紧闭着双眼。恪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事对自己来说,已然成了“困难”。
(不要、怕……不要、怕!)恪鼓起所有的勇气昂起头,望着清晨无人的街道。不会有人的吧?没关系!是她更重要,还是自己这点恐惧更重要?!
“救……来人、啊!救、救她!谁、都好,请、帮帮、我们!”
这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而且模糊不清。恪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是在旁人听起来还是很不清晰,虽急迫,可是由于呼声断断续续,恐怕很少有人能听清楚。
“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甘斗甫忽然竖起耳朵,有一些细碎的语言片段被他捕捉到。
“你是被那生鱼片的腥味熏晕了吗……”郭岿什么都没听见,不以为然地灌了一大口豆汁儿,将它一饮而尽。
“放狗屁,确实是有个女孩子在附近喊。”
“你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怎么还这么饥渴?”
甘斗甫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转身走到郭岿“脸上”,“赌什么?”
“你说你年纪轻轻地怎么就老想着赌呢?”郭岿撇下眉毛酸了他一眼, “这还用得着说,你看街上除了咱俩还有别人吗?”
“我说的是有没有人在喊,人家就非得在街上才能喊?”
“那你说,她喊的什么?”
“那我倒是没听清。”
“那你说个什么……人家在自己家发发牢骚还轮得到你大惊小怪,切。”郭岿随手将喝剩的纸杯扔进垃圾桶中,整理了一下领带,“还不快走,一会儿可乐里面的冰块就化掉了。”
“啧……”说不服郭岿,没办法,自己也只是心血来潮而已,路还是得走。不过就在甘斗甫转身的刹那,那个声音再一次传入耳中。
“哎哎!又来了!别急,我听听她说的什么——”
郭岿有些无语,不太耐烦地皱起眉头,“听到没啊?人家说的什么?”
救、救我……谁来、都好……帮帮我们……
“!!”这是求救声?甘斗甫一把将手上的东西递给郭岿,自己猛地往街道的下半段冲刺过去。
“喂喂!干啥!?”郭岿自己都还没同意,这差事就“哗啦”一下转移到自己手上来了,他一脸懵逼地望着一个人溜掉的甘斗甫风中凌乱。
“哈……哈……”连续的几次呼喊,压根没有吸入过太多空气,现在缺氧导致的晕厥感阵阵袭来,再加上过低的血糖,眼前一黑或许就是下一秒的事。恪从来不知道喊人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现在的她已经没力气再喊出下一句了。
(不能、晕……不能……小鱼、会、出事……会……)
死。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向这里靠拢,却在哪里突然停下。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再坚持一会儿,再发出一点动静,说不定就有救了!
“怪,关键时刻又突然没了……”甘斗甫确定一万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然而自己循声而来,线索无奈突然间中断。
急迫地左右扫视,希望能发现一点线索。
扑通——哗啦……
(水声?)放眼望去,街上并没有哪里是积水的,就算有一些小坑,可那里毕竟什么都没有。还有,这里都是没开门的铺面,鲜有人居。如果自己没听错任何一条信息,而刚才的掉落声和水声就只可能发生在……
这里小巷中。
(那是?!)这里的小巷虽然多,但有东西露在外面的却只有那一条!那看起来是一只手?
“臭豆腐!给我站住!!”郭岿拎着两袋东西在后面狂追不止,他还以甘斗甫那小子是想把事情赖给他。见到甘斗甫停下,他赶紧加快脚步。眼看着要追上,那小子却突然再次奔跑起来,郭岿差点扑了个空。
“耍我??信不信我给你扔了!”
一脚踏在巷口前,甘斗甫先是喘着气扶起眼镜,一抬头:“这……”;两个女孩子倒在无人的巷子里,看起来她们的情况绝对称不上“好”。
“还不快过来!有人昏倒啦!”
甘斗甫的一声吼喝得郭岿一怔,心想着,这特么谁欠谁钱呐?不过,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唰唰摇了两下头,“我去……还真有人啊!”
甘斗甫扶起倒在地上的红发少女,“喂!醒醒!妹子!”
听到陌生的呼唤,恪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中,自己看不清眼前的面孔,仅存的力气只够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救……她……”
然后便彻底失去意识,任由甘斗甫怎么呼唤也没有再醒过来。
“情况怎样?”几秒后,郭岿也冲了过来。
“她晕过去了……不过她说了‘救她’,意思是说那个女孩还要严重一些吗——”
两人同时抬头,恪说的只能是小鱼郭岿赶紧随手扔掉提着的袋子,冲过去扶起小鱼。看着面色潮红,呼吸沉重的她,郭岿将手放在小鱼的额上,“发烧,很烫。我们最——”话说到一半,郭岿的脸骤然僵住,慢慢地,变为无限震撼。
这张脸……不会吧?!
他难以置信地挪开因激动而发抖的手,仔细看向小鱼的脸蛋……双瞳慢慢地收缩,眼中的情愫变得万分复杂起来。
甘斗甫见状,颇为疑惑。以他对郭岿的了解,似乎没什么东西能把他惊成这样,忙问:“怎么了吗?你认识?”
郭岿指着小鱼,保持那样的表情与甘斗甫对视起来,半天说不出话。
“你这是……”几十秒之后,甘斗甫忽然回忆起什么,“她、她就是失踪的那个?!”
郭岿咽下一口唾液,僵硬地点点头。
“那个失踪的……签名是TCY的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