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就像是身体要被撕碎了一样。
痛苦的感觉在我的身体里肆意蔓延着,从内到外,它们就像是有了实体一样,变成了一条条触手,一只只爬虫,在我的肚子里,胳膊里,脑袋里不停地撕咬着搅动着。
这些难以形容的仿佛具有生命一般的疼痛,在我的身体皮肤下嚣张地破坏着,血管,肌肉,骨头,皮肤下的一切东西仿佛都已经被它们破坏殆尽。但是,它们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些,它们正在撕咬我的皮肤,想冲出这具皮囊,它们想在我的身上咬出口子,再从这些口子里钻出来,离开我已经被掏空的身体,寻找下一个苦主。
“一模一样的感觉啊……”
我强忍着体内那足以把人逼疯的可怕触感,咬着牙低声说道。
实际上,我并没有“说”出任何话,因为我根本没法感觉到自己的嘴巴。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周身的疼痛突然全部消失了。它们的消失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就在那一瞬间,折磨着我的剧烈痛苦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疼痛的感觉消失后,我尝试着睁开我紧闭的眼睛。但是,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眼睛的存在。
实际上,不光是眼睛,鼻子,手臂,大腿,额头,就在疼痛消失的一瞬间,我几乎失去了对全身上下每一处器官的感知能力。
我的灵魂仿佛被从身体中剥离了出来,被丢进了无边的黑暗中,在我的“眼”前,除了连绵无尽的黑暗外,空无一物。
“该死的,这破玩意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我在心中暗暗说道,同时也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试图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寻找那个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但是,与我所预料的不同,那个我所期待的声音却依旧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我在心中暗自发问道,“要是平时,那家伙早该出声了,哪里出了问题吗?流程,药剂,不,应该不会,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等待时间的一点点变成,我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尽管我知道在真理问答中,时间流动所给人的感觉是虚假的,在这个所谓的真理殿堂中,时间是被扭曲了的。外部世界的一分钟在这里有可能是一秒,一小时,一天,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但经过如此,对于个体而言,真理问答进行所需要的时间却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在第一次的真理问答中感觉在真理殿堂度过了一天,那么此后他的每一次真理问答都会令他产生相似的感觉,也就是在“真理殿堂度过了一天”这一错觉。
但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在真理殿堂所停留的时间已远超过前三次的总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拼了命地试图转动身体,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我想大声喊叫,但却察觉不到嘴巴的位置。
“该死!该死!该死!”
我相信,如果此刻我的脑袋还在的话,我的额头上必然已经布满了汗珠。我知道,我的姐姐此时此刻正在外边与二十余米高的巨人作战,我所耽误的每一秒钟都有可能致她于死地,但尽管这样,此时此刻,我却只能像个残废一样被困在这黑洞洞的笼子里,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喂,那边那个鸡窝头,你就不能消停会吗,拜托,这都快一个小时了,还在那叫个没完啊,再这么叫下去,你再不疯我都要疯了。”
“什么?”
突然,我竟然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存在,在发声的同时,我左脚本能地猛然发力,向身后跳去。
在落地的瞬间,我感觉自己落在了一层十分柔软的东西上,我的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但是我周身的虚空却已不复存在,这个黑洞洞的地方,仿佛被铺上了一层软乎而透明的东西。
“我的身子……回来了?”我用双手摸着自己的脸,疑惑地说道,“这……不可能啊……”
的确,尽管《冰海残卷》中并没有提及真理问答在实际操作中的细节,但是依照村子里长者的说法与我自己的亲身体验来看,真理问答在进行的过程中应该是遵循某一个特定的机制的,而在这个机制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参与者无法感知或移动自己的身体”与“参与者无法通过五感感知到外部的事物”这两点,但是此时此刻,这两个理应成为公理的东西却在几乎同一个瞬间被打破了,这么看来的话,我在之前的预感似乎是正确的。
这一次的真理问答,一定有问题。
“喂,你不至于吧,刚说完你小子是话痨你就立刻变哑巴了?立场坚定点行不?”
突然,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与以前听到过的声音不一样,这个声音既不神秘也不古怪,它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八岁男孩的声音,与村子里其他的男孩的嗓音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除此之外,这个声音甚至……甚至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突然,我的脑中闪过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在那一瞬间,我的全身立刻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应该不是……一定是我想多了……”
我想绕口令一般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话,我试图说服自己,令自己放弃那个诡异的想法,但我越是拒绝,那个想法却越是清晰,最终,我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我自己的臆想,我脑海中的那个怪异的念头,应该是真的。
我之所以会对那个声音感到熟悉,是因为那根本就是我自己的声音。
“不错不错,能这么快猜出来,说明你还没傻到脑子进水的程度嘛,值得鼓励,值得鼓励啊。”
伴随着那个与我的嗓音一模一样的声音的再度响起,原本漆黑一片的真理殿堂突然变得亮了起来。
一道又一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光线在我的身边温柔地打了下来,一道道奶白色的光晕就像是一盏又一盏柔和的吊灯一样,我没法找到光源的位置,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些轻柔但明亮的光线的的确确照亮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真理殿堂。随着周围一点点变亮,我也开始慢慢看清了我周围的事物。
就如我所猜测的一样,我的脚下铺着一层几乎透明的垫子一样的东西,这层东西从我的脚下开始,想四周无限延伸出去,直到目不可及的地方。除此之外,浩大的真理殿堂竟然是空荡荡的一片。前边,后边,上边,下边,左边,右边,在我所处位置的所有方向,无尽的空间向着远方连绵而去,在视野以外的地方模糊成一条条看不清的线,这里没有任何颜色,连天空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在这样惨白的背景之中,一道又一道的线将这个无比庞大的地方围了起来,形成一个仿佛悬浮于高空之上的透明平台。
“喂,小子,能别总是摆着那样一幅‘哇!好厉害’一样的脸吗,说真的,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刚进城的流氓一样。”
“你……是谁?”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一个正在和第一次进城的流氓说话的人。”
随着传入耳中的话语声,我终于看清了声音主人的样貌。
但是,就在下一刻,我却用几乎咆哮的声音,惊慌地叫了起来。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的确,今天我已经见识过了存在于太多常理之外东西,不论是传说中日行者的现身,还是《冰海残卷》中也没有记载过的真理殿堂的全貌,但是,我敢肯定,就算将之前我所见到的一切东西全部叠加起来,它们所带给我的震惊也没法与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惊恐相比。
因为,我看清了来者的脸。
声音的主人穿着毛大衣与裤子,披着一件纯白的披风,披风上还连着兜帽,就和此时我身上的那一件一模一样,只不过我身上的斗篷是漆黑的,而他身上的斗篷则是牛奶一般的纯白色,就和我身旁光线的颜色一模一样。
来者有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如同量产一般平凡而又扁平的面孔,在他的脸上唯一可以被称得上是与众不同的部位便是他的眼睛,与极北之地的其他人不同,这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他的瞳孔在灯光中闪着光,看上去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洞穴。
“玄瞳墨发……玄瞳墨发……”
看着他的脸,我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四个字。
在整个极北之地,在我所知道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有着这样的特征,华原人引以为傲的,最纯正血统的证明。
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我在这个陌生的,不知来历的,突然冒出来的男孩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脸。
“怎么?认出来了吗?”
男孩抬着脑袋,一边冷笑着,一边轻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