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屋檐下，苏清悠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挤了挤湿透的袖口。她抬头望了一眼庙上的牌匾，只见写有“山神庙”三字。
苏清悠小心翼翼走上入口处的几级台阶，山门虚掩，看得见庙内的景象，里面不像她所想象的那般宽敞明亮。
正面的神台上供奉着一尊苏清悠从未见过的山神，其全身上下束缚着锁链，尘封于蜘网之中，漠然地等待黑夜；山神右边那座神像，根据他手中纸和笔，隐约可辨是一判官神像，不知是何人作孽，判官没了头；左边则是黑无常，白面墨发，面相凶煞，无常则是没了舌头。
在神像前面布满灰尘的供案前，放着着一具棺材，棺材被钉死在神坛下方的台子上，棺盖半掀着。
供案左右侧神龛内写有一副对联：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孤雁南飞，晓来谁染醉霜林？
月苍茫，露初霜，东风破，残柳北往，人如絮花漂亦伤。
宣纸很新，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显然是刚换上去不久。
这副对联，给了苏清悠一种熟悉感，她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思索时，她发现地上有着很多堆积的纸钱，但光线太过昏暗难以分辨其本色。
苏清悠根据那微微的闪光，料想应该是金银纸，还有黄表纸。
在这入庙的第一眼，苏清悠看到的只有这些。随后她的视线由近处转向远处
恰逢此时，刹那之间——
堆积的纸钱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实际上，那个人早在苏清悠进庙之前就蹲在哪儿，只是苏清悠眼角刚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突然看见的——一个身着肮脏的道袍、蓬头垢面、白头发的、猫似的老人，右手拿着点火的松明，正欲点火。
苏清悠屏住呼吸，以一种似看非看的表情，好奇的打量着那个人。
忽然，老者放下松明，移开视线，一双浑浊不堪的眸子盯住了苏清悠，那种目光，让苏清悠感觉毛骨悚然。
不过，她倒是未从这双眼眸中感受到敌意。
苏清悠见到那老人，只觉得应当上前交谈一番。理由到也有，首先她发现老人的道袍湿漉漉的，显然也被雨雪淋雨，说不定是和她一样不小心闯入阵法中，其次她并未感受到老人有什么恶意，至少道目前为止没有。但也许，这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一个苏清悠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即要努力忘却刚刚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苏清悠缓步靠近老人，搭着话：“敢问道友从何处来？”
老人挠了挠生着长须的下颌，仰脸望了望苏清悠，紧颦着双眉，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第一山，南海湖。”
苏清悠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只能试探性的继续问道：“敢问老人家为何会在这里。”
老人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又黄又黑的牙齿：“等人。”
“等谁？”
“谁——谁啊？”老人一手握着地上的纸钱，发出乌鸦般尖锐的笑，自嘲似的说道：“等太久，我都忘了，她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了。”
“不过，”他张大了布满皱纹的眼，看住了苏清悠的脸，打了皱的、几乎和鼻子连成一气的嘴唇，惊讶似的动了起来。
老人的脖子很细，苏清悠能看见喉结的弹动，就是从这喉咙里，发出了鸦叫似的声音，喘吁吁地穿于苏清悠的耳朵里：
“那人和你很像。”
苏清悠听得老人的话，很是奇怪，不觉又生了疑。她记忆里，并没有见过这个老人。
“小女娃，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吗？”
老人再度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和恳求。
苏清悠迟疑着撩开袖子，露出了白嫩的皓腕，递了过去。
老人抬起眼皮，看到苏清悠手上那熟悉的命路，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沙哑、苦涩，然而笑着笑着却流出了泪。
“小姐，是小姐！”老人抹去泪水，声音嘶哑的说：“主人！你看到了吗？”
苏清悠有摸不着头脑，但心底却莫名涌上来一丝不安，她想问老人是谁，但却不敢开口，只是看向老人，等待着答案。
“数万年前，主人平定战乱，统一六界，成仙族之大势，建立王朝，万族皆颂，万族膜拜，各族首领封册虚得主人同意……”
老人说话的时候，颤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轻抚着苏清悠的脸颊。
“异族不甘，浩劫再起，更有妖魔之力，使仙界大地四分五裂，主人分尸葬于七山……”
先前乌鸦般的嗓音，早已变得沧桑又不甘。
随着老者的话语，其身后神龛内的字迹，正慢慢的消散，变得模模糊糊……
“此后百年，由老夫带着小姐在六界奔逃，自命可秉主人之遗愿，然……终不得信……后亡于第一山，南海湖。”
这时老人的神色才恢复了平静，只是仍旧带着浓浓的悲伤，他看着苏清悠，叹息声：“小姐，我知晓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苏清悠望着眼前这个老者，没有多言。
“但是，这已经是老夫这具残躯，所能想起的全部了。”老者的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虽已活了上万年，但仍逃不过烟消云散啊。”
老人这句话说完，他身后的神龛内对联最后一行字迹，化作了模糊，最终消散。此时，神龛内一片空空。
随着对联字迹的全部消散，这在苏清悠面前，对着她喃喃的老者，其脸上也出现了腐朽，渐渐在苏清悠的目中，碎灭了。
此刻有风柔和的吹来，将这老者的身躯吹散，卷着其灰，向着远处飘去。
这老者，早已经死去，残存的或许是其一缕魂，或许是一抹意志，或许是一种其他样子的存在，但无论怎样，他已经死去了不知多少岁月。所以苏清悠始终没有说话。
因为老人要求自己伸出手时，那老者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其瞳孔内没有自己的身影。
在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对方所言，所行，是不知多少岁月前推衍而出的此时、此刻。
老者的话语她不懂，但当他望着自己时，苏清悠忽有些明悟，脑海深处有什么枷锁即将被打破。
就在这时，在这老者消散，在那石碑字迹散去的一瞬，这庙宇中，山神像、判官、黑无常剧烈抖动，开始出现裂痕，尔后，四下狂风大作，庙外，顺着破落的窗户射入一道奇异的光，苏清悠不由得回头看向那道光的来源，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刻，庙宇内开始震动，原本就已经残破的石碑，轰然倒塌，而后从庙顶开始，出现了道道裂缝。
苏清悠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立即起身逃离出去。
她一出去，才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样，雾气氤氲，狂风席卷，雷霆滚滚。
与此同时，苏清悠身后，整座庙宇轰然倒塌，接着是一阵久久不息的骚动声，听起来就像是万顷波涛的汹涌咆哮。
惊魂未定，一股巨力袭击，她整个人被撞飞数米远，重重摔到地上，口鼻溢血，她艰难抬手拭去唇边的鲜血，却发现自己的双臂居然被禁锢住。
“谁……”
还未来得及开口，苏清悠便昏死过去。
袭击她的白袍老人，把手按在苏清悠的眉心，片刻之后，收回手掌。
“现在还没到杀你的时候。”白袍老人起身，看着昏睡不醒的苏清悠，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笑：“至于这次那老家伙留给你的东西，只需抹去，再加以修改就行了。”
言罢，老人挥了挥手，消失在天地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