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婉妗拿着酒去找苏清悠时,苏清悠正在练剑。
夜风凛冽,吹得苏清悠的衣裳猎猎作响,青丝如梦。
莲谳在月在宁静的月下,刺如蛟龙、劈似烈风、撩同闪电……
聂婉妗很久没有看师妹练剑了,她还记得最初指导师妹时,她不但总容易被招式带偏,练得时间稍长些,剑也拿不稳。
蓦地,惊鸿之间,银光乍闪,流光飞舞,衣袂飘舞。
她的最后一式,将清辉的月光撕裂成一片片,支离破碎地重叠在了一起,尔后剑气四荡,让满天的繁星都失了色。
“师姐。”
苏清悠收剑入鞘,看见她,低声唤道。
“好!”聂婉妗这才回过神来,笑盈盈的说道:“不愧是我聂婉妗的师妹。”
“师姐,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聂婉妗闪到树下的石桌前,把酒放到了桌上,接着右手托腮,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上,半侧身,神态悠闲的躺在了石凳上,看上去神态悠闲。
“话说,我们好长时间没有独处过了。”
“嗯。”
苏清悠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坐到了她对面。
聂婉妗晃了晃手上的酒杯,意义很明显。
“不喝。”
聂婉妗失笑:“都这么大了,还是不喝吗?”
“行吧,那就师姐一个人独酌了。”
这酒,她喝的很慢。一杯酒,她先是抿一小口,再舔一舔嘴角,然后继续抿一小口,继续舔着嘴唇,她这副模样,倒向是在喝茶。
“师姐。”苏清悠问:“酒,好喝吗?”
“不好喝。”
聂婉妗回答的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那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喝酒。”
“哈哈哈……”
她笑了笑,反常的将刚倒好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聂婉妗唇舌流过身体,融入血液。就像她的过往,甘甜到已经发酵、腐烂,只能尽力从满嘴苦涩中去寻求那仅剩的一点虚甜的温暖,不停的去回味……
“师妹,你果然不懂酒。”她想尽量让自己平缓些,可是语气中的落寞还是像酒气满溢了出来:“酒的好喝,就在于它的难喝。”
“是吗?”
记事起,这个看着并不靠谱的、爱笑的师姐,从未情绪这般外露的时刻。
话又说回来,苏清悠其实并不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姐的过往。
但是苏清悠知道她的这个师姐,身上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
剑峰后山有个嗜酒的扫地老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每天做的事就是扫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扫地。
那老僧醉后总喜欢和门内弟子讲些趣闻往事,他讲的好,听的人也多。
苏清悠关于师姐的只言片语也就是从她那听来的。
“你们知道剑峰的大师姐吗?对,就是聂婉妗那女娃娃。”
“老夫三十年前曾和她见过一面,说起来,当时她还是凡间某落魄家族的大小姐。”
……
“嗯,对。她女扮男装,中上皇帝老儿亲手点的探花,听说除了她老子,她老子的老子,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都曾是探花。”
……
“只可惜这小女娃为情所困,爱上了当朝公主。若是男子倒也好说,可偏偏是个不带吧的。”
“本来这也无所谓,可是被人告密,皇帝老儿,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龙颜大怒?对,就是龙颜大怒。”
“后来,聂婉妗九族先后被诛,她运气倒好,在行刑的那天。”
“曾经的那群兄弟,嗯?老夫我没说吗?她探花后无意做官,跑去华山当了山贼,山贼们倾巢而出,硬是把法场给截了下来。”
“只不过山贼头头,好像也是个女的吧?身受重伤,死了。”
“后来怎么着?我想想……”
“凃老——”有个含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没人告诉你不要在背后嚼人家舌根吗?”
因为所有人都听的入了迷,所以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谈论的主人公已经挤上前来。
所有人也未发现聂婉妗面上虽含笑,目中却露出痛苦之色,像是别人只要一提及她的往事,就令她心碎。
“哈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才刚到精彩处呢,让老夫讲完可否?反正你不是给我说过,早就不在意了吗?”
聂婉妗微微笑着:“你觉得呢?”
“好吧,既然这样,那散了,散了,大家都散了吧。明天照样是这个时间,老夫给你们讲讲古灵宗是怎么分裂的。”
.
“师妹,你知道吗?传说中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就可以忘记一切。”
聂婉妗突然说道。
苏清悠沉默半晌,再又问:“师姐,是有什么事吗?”
聂婉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着酒,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小师妹和你一样,天资出众。”
苏清悠虽然不知道师姐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只是,蓦地,苏清悠愣怔了一下,因为她看见师姐眼里闪动的光芒,含着可怕的杀意,然后很快的转瞬即逝,如同树梢上面的折映下的月色,冷冷的,暗暗的,看似如此可怕,如此沉默。
——错觉,只是错觉。
她这样安慰自己。
“师妹,自你来到天衍宗,已经有快十年了吧。”
“嗯。”苏清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生。
“师姐不想让你死,”聂婉妗突然站了起来,以月光般阴冷的口吻说道:“师姐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哪怕……”
——哪怕,你不愿下手。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但苏清悠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如果下不了手,师姐可以帮你。”
“我……”苏清悠心中的烦躁涌了上来,她压下情绪,对聂婉妗说道:“谢师姐好意,可是漓月是我亲妹妹。”
聂婉妗凝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好,”沉默良久,她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不会主动去伤害小师妹的。”
苏清悠苦笑着,道:“多谢师姐。”
“师妹,下周大比加油。”
留下这句话后,朦胧的夜色逐渐侵袭了她的衣衫,只余淡淡的一抹浅影,就像是被黑暗遮盖的世间,唯一的留白。
顷刻间,风起,浓郁的酒香和朦胧的月色随着时间流逝也愈来愈淡,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