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如洗,携着积雪的梅花已被扫到路旁。
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清丽、透亮,仿佛一块块青玉。远处辰时的钟声虽敲响,但天色还是晦暗得很,看来今天不会有阳光。
下山的路也是静的很,虽偶有远处传来的风雪声和鹪鹩的鸣叫声,但仍打不开这沉默、寂静的气氛。
苏清悠忽然停下脚步,淡淡说:“师姐,都已经送怎么远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聂婉妗笑着问:“师妹怎么忽然要下山,几天前不是说要闭关吗?”
苏清悠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天,望了半晌,才说:“再等几天是家父的祭日,我想回去古灵宗一趟。”
聂婉妗点了点头,问:“小师妹不知道你要下山吧?”
“不知道。”她低头说:“半月后就是决赛了,我不想让漓月分心。”
“师尊呢?”
“半时辰前,我给师尊她发了一道传音符,不过现在还没回。”
“估计是被什么琐事缠身了吧。”聂婉妗说着,上前拍了拍苏清悠的肩膀,嘱咐道:“师妹,路上小心些。”
苏清悠微微欠了身,说:“多谢师姐关心。”
随后,便朝山下走去。
聂婉妗踮起脚尖,望着苏清悠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后,又痴痴的看了会儿云幕低垂、晦暗的天,自语道:“开始了。”
语气平淡,声音极低,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她的眼神有着轻微的自嘲,嘲笑她,也嘲笑着自己。
之后,晨雾里,冰冷的阴影在她的脸上慢慢散步开来,逐渐扩散到全身。
顷刻,她的身影逐渐消散,直至无影无踪。
“呼呼……”
“啁啾……”
远处的风雪声和鹪鹩的鸣叫声,在两人化作风烟,飘向远方后,声音都显得更近了些、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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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雪意也愈来愈浓了。
死灰色的穹苍,沉重得似已将压了下来,可是苏清悠的心情却比这晦暗、寂寥的天色,更沉重。
一想到昨夜那阎魔是屠戮古灵宗凶手之一,苏清悠心中,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害怕,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交加着。
她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知道古灵宗会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可是,她现在连修罗道,阎魔提到的“父皇”,以及他为什么要赶尽杀绝,都不明白。
“修罗道。”
苏清悠沙哑着念出了这个名字。
记事里,这个组织苏清悠从未听闻,更不可能与古灵宗结怨,但看起来与古灵宗有着深仇大恨,誓要将其赶尽杀绝。
同时,昨夜那位修为深不可测、如影来,如影去的扫地老僧也令苏清悠好奇,阎魔本来是要杀她的,可他三言两语就让他愤然离去了。
——“丫头,还有几天是你父亲的忌日?”
——“九天。”
——“好。那天,古灵宗内,有人在等你。”
——“我想,你应该乐意见她的,不过去或不去,取决于你。”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内浮现出昨夜的对话。他虽说去不去取决于你,但苏清悠觉得自己非去不可,去了或许能知道想要的真相,不去什么都得不到解决。
突然,苏清悠顿住了脚步,觉得一股冷芒在心中滋生蔓延,那种冷好像突然从内心深处涌现一般,不仅带着排山倒海的毁灭和撕裂,并且愈来愈烈。
“姐姐,舍脂在修罗道里很冷、很冷,想要你陪我。”
下雨的那天,合德在梦中似乎和她说过这句话。
——又是修罗道。
苏清悠知道合德与修罗道有着深深的联系,但她不愿,也不想往深了去想。可如此种种,苏清悠再怎么刻意忽略,也避不开了,无论是她那些捉摸不透、莫名其妙的话语,还是她出现的时机。
合德虽陪伴苏清悠多年,但其实,她连合德原本的姓氏都不知道。合德这个名字,也是苏清悠给她起的。
十年前,师尊替她开通灵智,赠予鬼修之法时,苏清悠瞧见她身上有块古旧的木牌,上面的字迹都被磨灭了,只能隐约辨认有两个字,第一个字是“人”字头,下面有着一横,第二个字被时间冲刷的什么都不出来。
苏清悠问她牌子上写的什么,她说牌子上是她的名字,然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苏清悠猜想第一个字应该是“合”,便想到了,父亲生前吟的一句诗:道从初一变,德合混三清。随即给她起了合德这个名字。
“呵呵……”
苏清悠忽然又冷又干的笑了起来,脸上也微微泛着无奈的自嘲。
——和合德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却要像陌生人一样揣摩她。
想着,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夜被合德手镯刮出的伤痕已经愈合,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苏清悠叹了口气,收回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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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应该静下来好好赶路的,可是她却静不下来。
她有些茫然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何处,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凡间的夜市,她自己觉得有些好笑。
十六年来,她去的地方虽不多但也不算少。危险重重的断魂峰,血雨腥风的镜虚门秘境、险象环生的妖魔塔,见证过勾心斗角、杀人越货、乘火打劫……
也看过,清晨滚着金边红云的日出;黄昏燃烧炽烈晚霞的日落;深夜变迁的望眼相醉的星空。
可到凡间的也市,这倒还是苏清悠生平头一回经历。
临近除夕,世上只怕没有比夜市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了,无论是谁走到这里再也不会觉得孤寂、茫然。
四周人影错杂,有抱着婴孩的妇人,嬉戏打闹的孩童,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的书生……
各式不同不样的脸上携着笑,奔向不同的方向。
空气中也充盈着不同气息,炮竹爆炸后的硫磺味,幽幽的胭脂香,饭馆里飘出来到艳郁酒气等。它们和叫卖声、吆喝声、喧闹声混杂在一起,溢满了四周。
没有到过夜市的人,永远不会想到这么多鲜明的气味、这么多生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是什么感受,无论谁到了这里,用不了多久,听觉、嗅觉就会彻底麻痹、堕落,感觉却会不经意间放大,无意中记下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