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星光燃尽了,月亮凋零了,夜空晦暗孤寂,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湿冷的空气中,有鸣叫和啼叫的声音,窸窸窣窣,那是雀鸟和子规。
明月被这声音惊扰的更加黯淡。
朦胧又薄凉的寒风带着些许黯黯的清辉,从半敞的窗倾斜进来,孤独的渗染房屋,书桌、玉锻、菱花……都虚虚幻幻浸上一些模糊的影。
若水然赤足站在屋内,凝望窗外空空洞洞、黑黑暗暗的夜。
忽然,她瞧见,背对着月影婆娑的天空,在晨曦与薄雾间,一颗早已枯萎的古树,枝桠间,绽放着绿色的嫩芽,倏地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带上了静谧的春色。
——新生。
她这样想到。
“师妹,怎么站在窗前呆愣愣的?”不知几时进来的聂婉妗,轻声唤她。
“没什么。”好半晌,若水然才回道。
“真的吗?”聂婉妗抿了抿唇,有点不相信的说:“总感觉师妹在骗我。”
“嘛……”须臾,她摇了摇头,有些不在意的说:“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
“嗯,师妹知晓。”
她微微欠身,恭敬的回答。可在如羽扇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时,似有一点又一点点微澜从眼睫中渗出,汇成一道复杂的银线,顺着那微红的眼角如月光般凄凉晕开。刹那间的情绪,如死寂的天、阴冷的月、凛冽的风。
“那师姐就不打扰你了。”
若水然幽幽的视线跟着聂婉妗的脚步移动,又收回。等到彻底没了聂婉妗的气息后,屋内死寂的天、阴冷的月、凛冽的风,一片又一片……愈来愈多。
半晌,若水然向前一步,复杂的打量周围的一切。
入目的是遗忘多年,自己在这渡过的少女时期。
可时空的倒感,强烈的违背感与作呕感,前所未有的将她席卷、吞没、带着毛刺不安分的在她血液里蠕动、攀爬。
她被禁止观看。
她初次登场。
六个月前,或许是上一世?
她不想师姐黄泉路上太孤单,所以下去陪了她。
然而,当自己在睁眼时,却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师姐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还认为她的妹妹是个人畜无害的家伙。
现在是丑时,自己登场正好六个月。
【身体该还给我了。】
“不行——”
声音冷冷的,沁了寒。
【我们有过协定的。】
若水然浅笑,有些不真实、莫名其妙的那种。
“还给你就是了。”
说完,四周的死寂、阴冷、凛冽,渐渐地沉下去,寒冷的气息也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
若水然今晚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到了【她】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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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地睡在怀里的冰冷身子。
干裂、却如桃花般灼艳的唇静静地流淌着浓重、飘忽、似茶蘼般绯红的鲜血。
喜欢了很久的眉梢,伸手去抚摸,师姐也不会挣扎,就连亲吻……师姐也没有一点反应。
将那病态、苍白的手腕举起来,稍不注意,就会缓缓从手中滑落,然后无力地垂下去,划过微澜,轻轻晃动。
她又可恶,又讨厌,对她,若水然恨之入骨。可,为什么此时、此刻,连呼吸……都带着火燎、火燎的疼呢?
“醒醒,师姐,你醒醒好不好?”
想着这些,泪水充满了眼眶,口腔不由得发涩,过于强烈的疼痛敲击着胸骨。不是伤口的疼痛,只是关于疼痛的记忆。
若水然微微抱起苏清悠,下颌抵在她她的肩侧,炙热的呼吸,带着些稳定的节奏,重重的打在她冰冷的肌肤,像是些窒塞、酷烈的火苗灼着肌肤,落下无穷无尽的苦痛。
蓦地,若水然屏住呼吸,世界瞬间安静,灼灼的鲜血、燎燎的疼痛、寂寂的阳光,自时空遁去,不见了,只是眼前停留的景色,如狂风、似暴雨,片刻,不知怎么的,无可名状的胆颤,浸入肌肤,没进脉管,顺着血液攀爬,传递至神经末梢。
头发……师姐有些稍短的头发,失去了光泽。
她知道入魔后的师姐很爱美,所以她剪去了她的青丝,认为这样就能把她留在身边。
她甚至恨不得让她变丑,这样就能永远占据她,免得她遭人觊觎,最后把自己弄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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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昨日我清扫剑峰小屋时,朏朏提醒我是时候将你下葬了,我很生气,和她大打出手……我赢了,她输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随后骄傲地笑了笑,却有一股悲凉的意味:“不过,我昨日没来陪师姐,师姐应该不会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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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最近的天韵衣坊给师姐挑选了最新的丝绸款式,我不知道师姐喜欢那一种,所以全买了。但是,我觉得月白色的那款,一定衬得你很美。”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梳着那失去光泽的发丝,手指蜷了蜷,在那上面有着干燥而枯黄的碎发,她愣了愣,呼吸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尽管,她知道,她留不住师姐。那剑气太凛冽,到了明年,师姐就会枯萎、凋零、腐烂。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微微低头,鼻翼间撞入淡淡的莲香,很浅、微乎其微。
空气中,若水然过分疼痛、过分麻木的呼吸与浅浅的花香交融、纠缠后,化作无声、无息的尘埃。忽然,她发现,师姐的嘴唇太过苍白,稍作犹豫后,她咬破舌尖,给那干裂的唇涂上灼灼的、浓重的艳红,因为担心碰到裂开的伤痕会让师姐疼痛,所以她吻的小心、吻的谨慎。
“这样就好了,和记忆中的红……一模一样。”
说完,她稚气的笑了笑,在惨淡的微光下,若水然红色的眼眸渗着朦胧的、微微呛人、并不明亮的光粒子,看着像失魂落魄的惨白。
良久,她专注盯着半空,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的眼眸,微微颤了颤。蓦地,她猝然一惊,虔诚的吻上了干裂、灼糜的唇,然后若水然小声呢喃:“晚安,师姐。”
——我会找到保存师姐尸首的方法。
——我们……会这样永远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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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然没有找到那个方法,看着脚下新翻地褐色的土地,她似乎恍然醒悟。
她将自己的剑拔出来,猛地在地上挖了起来。
一具腐烂,带着些许腥臭的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不是自己当初杀师姐的地方吗?原来自己刚才将她葬在了这儿。
一瞬间,若水然恍然出现幻觉,仿佛当时杀掉的不是师姐,而是自己。
——原来自己六月前就已死了,只是假装固执地装作活着而已。
……
解脱一般,她将当时杀师姐的剑移上了脖颈。
“若有来世……”
蓦地,若水然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