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茶室内谁也没在说话,气氛压抑得沉甸甸,叫人难以喘息。凄厉的夜风也乘机卷入,像海水似的浸透着人的心灵,诱使其发出一种莫名的、既惆怅又不安的感觉。
但聂云反倒是胸有成竹,一边悠闲的听着山风,一边淡然的喝着茶,看样子是料定了即将说出的话语,定是惊人。
两人僵持之间,从刚才开始便一语不发的沈音倏地一笑,反问道:“清悠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呢?”
言罢,未等聂云应声,她又看着苏清悠,缓声安慰道:“清悠,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既然沈剑仙替清悠擅自做了主,那我就不再多言了。”
聂云不置可否的笑着说,倒是豁达般的没有在揪着刚刚那个问题不放。
“但是——”
几秒钟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半带自嘲半带怜悯,缓声道:“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直到现在,修仙界还有人谣传当年偷袭苏楠的人是沈剑仙你。”
沈音豁然抬起头,盯着他,厉呵道:“我没有!”
“呵呵呵……”
聂云笑了起来,戏谑地说:“我当然知道当初偷袭宗主那人定不上沈剑仙。”
沈音冷笑着道:“那你为何要提及这莫须有的事情?”
聂云倾身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笑:“其实……偷袭宗主那贼人,修仙界有谣言说诈死后浮海东而去了,甚至还有谣言说他已得道成仙了。”
“事实呢?”
聂云黯然道:“那人自然是没有得道成仙,不过……”
苏清悠突然打断他的话,道:“师叔知道那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并且我还知道他现在在哪。”聂云的语气显得斩钉截铁。
“他……是谁?”
“我。”
听他这样说,本来有些心慌的苏清悠竟镇静了不少。
“呵呵呵……”沈音眼眸微颤,神情诡谲的嗤笑着,“你和苏大哥无仇无怨,怎么可能是你呢?”
“嗯,这倒没错,我和他并无愁怨,甚至可以说我非常敬佩宗主。”
“但你却说你偷袭了他。”
“因为我的确偷袭了他,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你知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沈音摇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同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
——明明……
“因为仇恨和爱不一样,仇恨并不是天生的,假如有人也将一副仇恨的担子交给了你,你就会懂得了。”
“不对……不对……”
沈音不可置信的呢喃着。
聂云打断了她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容我讲完,你就懂了。”
须臾,聂云的目光似乎又到了远方,喃喃地叹道:“那天晚上的雪可真大……”
“呵呵……”
苏清悠忽然开口,道:“那天晚上的事师叔记得很清楚?”
“我本来是想要忘记的,只可惜偏偏忘不了。”
苏清悠试探性的说道:“因为师叔就是在那天转为鬼修的?”
“你看出来了?”
“嗯……”
——亡友……魑魅……魑魅魍魉……
沈音忽然也明白了什么。
“只可惜这本不应该是我的命运……或者说,我不应该替她去死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神秘,也像是某种来自地狱的诅咒。
苏清悠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勉强笑着问:“命运这东西难道还能预测吗?”
“清悠师侄,你相信吗?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难以打破的棋盘,我们都是一枚枚棋子,动或不动,皆由弈者。”
沈音忽然站起来,转身走过去,打开了窗子。她好像忽然觉得这里很闷,闷得令人窒息。
聂云看着她故作镇定点背影,淡淡的笑了笑,道:“沈剑仙,知不知道,在很久前我就想要告诉你了。”
沈音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淅——沥——”
窗外,雨忽然下了起来,染着夜,带着昏黑,携着雷鸣,丝丝织出一刻暗、一刻明的凄楚夜晚。
聂云听着急落的雨点说:“当时,你应该解释的,否则回忆久了,真实的记忆就像是记忆中的幻影,而虚假的记忆经过干扰却如此令人信服,以致取代了现实。”
“多谢赐教。”
接着,沈音沉默了一会儿后,传音问他:“当时……我入魔了吗?”
“嗯。”他回道。
“这样啊……”
.
聂云忽然转身,凝视着苏清悠,缓缓问道:“清悠师侄为何不询问我要偷袭宗主?”
苏清悠皱着眉,沉默半晌,“我知道很多答案,有人说是仇恨,有人说是情爱,还有人说是权利……”
“那你觉得是哪一种?”
苏清悠低下头,眸色晦暗复杂,片刻后,她道:“我不知道……”
聂云悲凉的笑了笑:“你们知道的实在太少。”
然后,他忽然到沈音面前,缓缓俯下身,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他声音说得很轻,除了沈音外,谁也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沈音只听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就忽然冻结,等聂云说完了,她眼眸闪过一丝腥红的光芒,似入魔的前兆。
凄凄厉厉、呜呜咽咽,一阵凛冽,一阵刺骨的寒风吹了进来,微弱的油灯被垂得明灭不定。
一阵亮、一阵暗的亮光照在沈音的脸上时,这张脸竟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脸庞。他看着沈音时,眼色也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没有人能够形容沈音脸上的这种复杂表情。那不仅是惊讶,也不仅是恐惧,而是崩溃……只有一个完全彻底崩溃了的人,脸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聂云看着她,淡淡道:“现在你终于相信我为什么要偷袭苏楠了吧。”
沈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似笑非笑的聂云,一手僵硬在了空中,一手指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的,陆酥秋没有死,而是被你囚禁在了暗室里。”
——“我还知道,你刺穿了陆酥秋的琵琶骨,废了她的一身修为,将她变成了一个废人。”
……
——“还有,苏楠没有死。”
“我的确知道的太少了。”
说完,沈音就像乏力似的,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又过了很久,聂云才叹息道:“我说过,你们知道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