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惨笑着点了点头,道:“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这虽然已经太迟,但至少总比永远都不知道的好。”
聂云垂下头,看着桌上的骨埙,叹息着又道:“我本以为她的骨埙能告诉我很多事,谁知它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空寂如死的房间内,黯淡的灯火下,他盯着骨埙,好似又看见同袖萝相遇的那一天。
沈音看着她的骨牌,道:“无论如何,她已算带着她十几年了。”
片刻,她又道:“因为有个能藏在心里的人,总归是开心的。”
聂云凄笑着道:“你真的很懂,所以我觉得能够和你一起谈谈,无论如何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多……谢。”
“所以我真的很想保下你,只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
他苦笑着,叹息着,突然出手,去抓沈音的手腕。
他的动作本来总是那么从容……那么缓慢。但这个动作却突然变得快如闪电,快得几乎已没有人能闪避。
他指尖几乎已触及了沈音的手腕,却只听“咔嚓”的一声,已有样东西被他捏碎了得粉碎!
但那并不是沈音的手腕,而是桌上的骨埙,就在那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沈音快速抽身,并用骨埙代替了手腕。
这是骨埙,是用洞虚境妖兽的骸骨所制而成。
妖兽本就比人类的骨骼坚硬得多,但在萧玧手里,竟似突然变成了腐朽、虫蛀的枯木,瞬间变成了粉末。
骨骼粉末从他指缝里落下来时,沈音的人却已在三尺外。
过了很久,聂云才抬起头:“你的身法很快,就像你的剑一样快。”
沈音微笑道:“所以我很想留着它,留在自己的手腕上。”
聂云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你注定留不住它。”
“你真无情。”沈音喃喃道:“这骨埙当初你打造的多么辛苦,她收到之后又多么欣喜,而你却还是把它捏碎了。”
言罢,聂云眸光冷厉,神色坚决,猛然发出的一击几乎要刺穿沈音的咽喉。
蓦地,电光火石间,屋子里就像是突然卷起了一阵狂风!
沈音的人已经到了屋梁上。
她刚用脚尖将将勾住了屋梁,聂云离突又凌空翻身,右手举剑,左手施法。突然间,数百道浸毒的暗针从剑穗里射出。
天魔针……他的天魔针竟是从手中的剑里射出,难怪当初他能够偷袭苏楠。
每一根针都是浸的最烈的毒,每一根针都足以取数名渡劫期修士的性命,没人能够闪避!
但沈音偏偏是数名修士外的人。
她的人突然不见了。
等她的人再出现时,天魔针却已不见了,只有地面出现了无数腐败的痕迹。
聂云已坐到他的椅子上,仿佛还在寻找着那消失不见了的天魔针。
他不能相信,数百年来,他的保命绝招,只失手过一次——在偷袭妖皇时。
他从不相信还有第二次,但现在他却偏偏不能不相信。
沈音轻飘飘落下来,又在聂云对面坐下,静静地凝视着他。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没有风,没有针,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云终于是叹息了一声,道:“我记得有人问过我一句话,现在我也想问问你。”
沈音笑了笑,道:“你问。”
聂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想逃避过去,还是想要逃避未来?或者说,是现在。”
沈音沉默,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聂云当然也不会等她答复,又道:“我刚才对你的三次出手,本来都是没有人能闪避的。”
沈音道:“我知道。”
“但你却一次都没有还击。”聂云看着她,混浊的眼眸里,露出复杂的神色。
“我为什么要还击?”沈音低垂眼睑,语气平静:“是你想要我死,并不是我想要你死。”
聂云道:“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音拂了拂袖,“你还可以继续开你的茶楼,继续当葬山门宗主,继续是个死人。”
聂云双拳突然握紧,眼角突然收缩,片刻,又赫然松开,缓缓道:“以前我能这么做,因为我有目的,因为……”
说到这,他忽然停顿,许久后,他痛苦而扭曲的嗄声道:“现在我已没什么可想了的,我怎么能再这样活下去!”
沈音吐出口浊气,淡淡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你应该问你自己。”
然后,她微笑着站起来,招呼着苏清悠离开。期间,她们走得并不快,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
看着沈音和苏清悠走出了门,他身子突然颤抖起来,抖得就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夜更深,更静。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那骨埙的粉末陪伴着他。
“哈哈哈……”
他狂笑着抓起地面的黑色粉末,用力洒出。
顷刻,它在风中消逝得无影无踪;而他的眼泪也忽然就落了下来,不!眼泪不是流出来的,而是奔涌,没有间隙没有停顿,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就那么疯狂地滑落,他自己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泪水在脸上一道两道地划出轨迹,再很快地连成一片。
一个人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注定是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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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宗门的路上,苏清悠发现,在东方,渐渐地升起一轮红日,淡淡的,薄润而且透明;而西边,却还悬着一钩月,圆圆的,苍凉而且沉静。
“师尊,为什么放过了他?”
苏清悠终于问道。
沈音视线低垂,脸上神色晦暗,难辨心绪:“不,是他放过了我们。”
话音落下,苏清悠抬起头来,神色一片惘然。
“他只用了不足一成的实力,”沈音望着苏清悠茫然的眼眸,说:“他的实力不可能比十二年前还弱,要知道……他当时就已将近大乘。”
苏清悠眼底猝然略过一丝恍悟,转眼间又散去。
——也就是说他选择面对现在吗?
“他会死吗?”苏清悠又问。
“会……”片刻,她又摇了摇头,缓缓闭上眼眸,自语道:“而且是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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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边。
人却在眼前。
袖罗仿佛是从地狱来的。
她沿着长街,慢慢地从黑暗中走过来,走到了有灯光的地方。
忽然,灯火摇曳,一阵风吹过来,卷来了一缕酒香。
袖罗抬起头,突然笑了。
她看见苏楠。
苏楠和他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