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
今天我见到了我的组长。他长得真的很高，我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
希望我盯着他眼睛看的那一分钟不会让他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不礼貌，对不起，我已经在反省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红女士喊他黑先生，可能是因为组长穿着的那身衣服真的很黑，也很适合他。
但是红女士让我喊他“卞组长”，要不然喊“组长”也是可以的。她说这是基本的职场礼仪。
组长说，喊“老卞”就行了，年轻人嘛，不用遵守那些规矩。
但是看着红女士全身全脸贴在玻璃缸上瞪着我的样子，我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喊了“组长”。
黑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他没有计较我盯着他看的那一分钟，真是太好了。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能遇到红女士这样乐于助人的前辈和黑先生这么开明的组长，我很高兴。
黑先生弯下腰，很亲切地询问了我是否还适应在这里的工作。
我说，我很满意我的工作，也很感激图书馆的工资是日结，这让我应付了我的房东，毕竟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交房租了——星海市的房租实在太贵了。
黑先生笑起来，他说，好好干，小伙子，你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你的工资越高。
“而且和那些黑心无良企业不一样。”他笑着说，“我们不搞末位淘汰制，也不提倡加班，更不会弄什么35岁辞退。只要你有本事，你大可以把图书管理员当成一份终身职业来做。”
红女士在一旁补充说：“黑先生就在这里干了35年了。”
我点了点头，很崇敬地看着黑先生。
组长已经在这里干了35年啊，难怪他长得那么高。
“老咯老咯。也该退休了。”黑先生弯着腰，在我头顶笑着和红女士聊天，“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最近干什么都有点力不从心的。上面说要选人来接替我的活儿，应该再过几天就调过来了。等新人到这，我还得好好带带他才行。”
可能的确是年纪大了，黑先生一边说还一边捶着自己的腰，大概是真的有点腰痛。他长得那么高，老了会腰痛也是难免的吧。
然后他让我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打开了手腕上的终端，一边看着数据，一边对我的工作提出了一些考核。
他问：“图书管理员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我开始背诵《图书管理员工作守则》的第一条：“打扫图书馆，整理收纳图书，记录馆内图书保存情况，清点图书的损耗，对丢失的图书进行登记并及时汇报，对进出馆内的人员进行审核。”
他问：“你知道自己负责的区域在哪里吗？”
我回忆着馆内地图，答道：“3楼的A区和B区。”
他问：“如果在你负责的区域出现了异常情况，你应该怎么做？”
我回答：“及时封锁区域，并汇报给组长。如果无法及时封锁，就破坏管理员证，向监控系统发出警告。”
他问：“如果在你负责的区域以外出现了意外情况——比如现在这种情况呢？”
黑先生伸出又瘦又长的手指，指着3楼的C区。
图书馆每层楼共有4个区域，彼此之间用透明的玻璃墙隔开，也不知道这个玻璃墙究竟是什么材质，总之它不透风，不传声，也不导热。就算某一区域起火，也不会干扰到其他三个区域。
现在，C区的玻璃墙后，就有一个身着图书管理员制服的男人挣扎着从书架后往外爬，因为玻璃墙不传声，我们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喊救命。
不管他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前进，不知道什么东西从他背后拖着他，一点一点把他往书架里面拉。
男人徒劳地抓着地板，两只手的指甲都劈了开来，抓出一道道血痕。他拼了命地往前爬，但是不管爬出多少距离，都会马上被拖回去。
最终，他只有一小截身子还露在外面，一边伸出手，一边拼命地张大嘴喊着什么——
我收回目光，回答：“什么也不做，先生。”
黑先生弯下腰，八只眼睛一齐盯住我的眼睛，似乎是想要确认我这话说得真诚不真诚。
“为什么？”他问。
我回忆着守则上第七条下方的说明：“因为图书有可能制造幻象引诱他人，或者重复播放过去的影像，贸然进入出现异象的图书区域是非常危险的。这种时候应该迅速向组长通报异状，交由组长处理。”
黑先生笑起来，他笑的时候脸上的八只眼睛都会一起笑，看起来非常特别。
他说：“你合格了，小白。”
我很感谢黑先生对我工作能力的肯定。
但是可以不要叫我小白吗？
在我们说话之间，那边的男人已经不再动了。
他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然后，啪——
红的黄的白的紫的内容物，像爆米花一样喷了一地。
“那个也要我打扫吗？”
我抱着扫把，真切地感觉到了绝望。
黑先生笑了。
“不用。”他说，“接下来是我的工作了。”
黑先生直起身，一边挽起衣袖一边往C区走。他生得实在是高，这样站起来的时候头顶都要顶到天花板。他张开了有我五倍大的手掌，抵在隔断门上。
【现在开始生物信息验证——】
【7组组长：卞天明】
【虹膜信息符合。】
【指纹信息符合。】
【DNA信息符合。】
【验证完毕。】
【确认为7组组长卞天明本人。】
【通道已开启。】
【愿您一路顺风。】
伴随着机械的电子音，黑先生整个陷进了玻璃墙里面。啪叽一声被整个吞了过去。
随后，C区陷入一片漆黑。
我没有再往那看，而是提起扫把，继续打扫着前台的垃圾。
红女士实在太爱嗑瓜子了，满地都是瓜子皮。
……
等我打扫完AB两区整理好书架再回来看的时候，C区的玻璃墙已经恢复了透明。
我看了一眼地上，先前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变得干净了。
黑先生坐在前台，拿着一个保温瓶，正在往盖子里倒着什么热气腾腾的红色液体。
看到我看过来，他也看着我。
“这是红茶。”他问我，“要喝一杯吗？”
我回答：“要。”
刚好干活口渴了。
……
红茶很好喝。
……
6点了。
我该下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