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
今天我恢复正常上班了。
可乐小姐坐在新做的工位上，正在奋笔疾书什么，我问了一下，她说是任务报告。
“所以为什么你的报告也要我来写啊？！”可乐小姐咬牙切齿地说。
我：“书写不好故事，这是常识吧。”
我不是人真是太好了。
我再一次庆幸起来。
然后我又被可乐小姐揍了。
她的脾气真是太坏了。
……
因为3层还没有清理完毕，所以一切研究工作都暂停了。今天没有研究员下来，也就意味着我今天不用收拾研究员的尸体，只要打扫卫生就好了。
真不错。
看来今天可以按时下班了。
我把工位附近的卫生又打扫了一遍，还给红女士换了一个更小的玻璃水缸。因为上次被黑先生砸坏了不少部分，她现在缩小了很多，用一个小水缸就能装得下。
红女士大概是太累了吧，最近总是在睡觉，就算我给她换水缸，她也只是咕哝几声，含混地吐出几个泡泡，就翻个身继续睡了。
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我想了想，还是在水缸外面放了一杯手磨咖啡。这样红女士醒来以后就可以喝到。
但愿她不要介意冷掉的咖啡。
……
等我打扫完C区和D区回来，可乐小姐的任务报告也写完了。
她臭着一张脸把任务报告往牛皮纸袋里一塞，整个人倒在椅子上，眼看着就要和红女士一样吐起泡泡。
我想了想，还是拿出两罐可乐，拉开其中一罐的拉环，放在她的桌子上。
“干嘛？”
可乐小姐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在她身边坐下，拿过一罐可乐，拉开拉环，给自己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然后打了一个嗝。
……还挺好喝的，难怪可乐小姐这么喜欢喝可乐。
我忍不住这样想。
意外的是，可乐小姐没有生气。她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微微别过脸去，却什么也没有说。
可乐小姐写完任务报告之后，又开始看书了。
我坐在那里，一边喝可乐，一边听着她翻书的沙沙声，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这样的时间也挺不错的。
“那个时候……”
我听见可乐小姐的声音，带着犹豫，却也带着一点难得的坦率。
她问：“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是啊，为什么呢？
“你并不喜欢人类吧。”她说，“《白鲸》并不是喜欢人类的书。杀害人类又被人类所杀害的白鲸更不可能喜欢人类。”
她说的都对。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想。
白鲸，白鲸。不再是鱼、不在海里的白鲸，就是白京。
研究院的那些人，起名字也没有什么新意。
“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你不想死吧。”
我说。
“我来这里的第一天，红女士就告诉过我，书从写下来的那一刻就是‘凝固’的。它们只属于已经过去的时代。”
她说的很对。
“换句话说，所谓的【书】，就是已经结束的故事。”
我一边回想着，一边慢慢组织着语言——说到底，书并不是人，就算是由人所创作的，也终究不是人。
再怎么基于现实而编织的幻想，也终究不是完全的现实，也终究无法完全理解人类这变幻万端的现实。
但是……
“但是你想活下去，想继续往前走吧。”
《白鲸》……我是已经被你们忘记了的故事。是已经没有人在读的过时的书，是已经被抛弃的存在。
所以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但是她……但是你还有想回去的地方吧。
“故事已经结束了，但你的人生还在继续。”
所以我想让你继续走下去。
不管能够走到哪里，不管会走到何方。
“嗯。”我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空易拉罐捏成团，丢到垃圾桶里，“果然，我还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也没有别的什么理由。
只是我这样想罢了。
可乐小姐愣了一下，然后举高了手里的书本，挡住自己红透了的脸。
“什么啊。”她说，“果然我最讨厌你了。”
好吧好吧。
讨厌就讨厌吧。
……
“说起来，你看的那本书……”我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的封面，“是《海的女儿》？”
就是这次差点引发大灾害的活性化的图书？
“是啊。”可乐小姐看了我一眼，“放心吧，在被送回原本的空间之后，这本书至少有十年都不会活性化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是吗？”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
可乐小姐狐疑地看着我，随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有点狡猾的笑来。
“怎么？”她笑眯眯地问我，“想看？”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坏笑一声：“不行，才不给你。”
我：“……哈？”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我们也不知道给书看书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不能给你看啦。这是规定。”
我：“……哦。”
好吧。
是规定就没办法了。
我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
但是，可乐小姐却忽然坐到了我的身边，和我背靠着背。女孩子的体温和香味传递过来，不管是头发还是肢体，好像都是软软的。
可乐小姐的声音也莫名很柔软，几乎都有点不太像她了。
她说：“不过，我可以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她又说：“虽然不能给你看书，但是，讲故事就没问题了。”
……
然后，可乐小姐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铁锚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连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①
……
那真的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不过，我始终有一点无法理解。
“小美人鱼为什么想要变成人呢？”我问。
“为了不灭的灵魂吧。”她这样回答我。
我不明白。
不过，也许也不是完全无法明白。
“那些醒来的‘书’……”我说，“或许也只是想要变成人吧。”
虽然我并不想成为人类。
但是，也许有很多那样的书吧。
被人类所创作出来的故事，不甘心成为被遗忘的死物，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想要拥有以后，想要可以继续下去……一定有很多书是那样想的吧。
又或者，只是想要接触人。想要见一见那些反复阅读着自己这个故事，梦想着这个故事，喜爱着这个故事的读者罢了。
——就像小人鱼如此渴望见到岸上的人类。
虽然只是不切实际的猜想，不过，我觉得一定会有那样的情况。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
可乐小姐合上书，微微苦笑起来。
“不过，人类的世界是很复杂的……人心也是很复杂的。”
是吗。
不过，那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白鲸只要继续在大海中徜徉，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
我的生活，已经结束的故事，现在也在继续了。
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
又到了6点了。
今天也应该下班了。
……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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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引用自《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叶君健翻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