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出来后的那一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首先,同学对我大难不死地从办公室全身而退感到诧异。因为此前是没有这种先例的,再加上我是“三普”阶级(长相普通,家境普通,学习普通)的一分子,几乎所有人看我的时候都带着敬畏的眼神,搞得我怪不舒服的。然而,这种不舒服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自不待言,颜宁的到来算是让这个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班级焕发了一丝不可多得的生机。更巧的是她被老班安排到了我的侧后方,即徐茗的同桌。
因为这事,徐茗在外边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有个美少女同桌,生怕全校人都不知道。
“这事儿有必要弄得众人皆知吗?又不是你女朋友,至于这么高兴嘛。”我问。
“嗐,你不懂,这叫什么?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徐茗神气地说。
“对对对,我不懂,你懂,行了吧?”我耸了耸肩,没有继续接着说下去,而是拿着扫把和簸箕去了天台。
“你干啥去?”徐茗见状,不解地问。
“给你先占个近水楼台。”我随口说道。
第二件大事实质上是办公室风波的后续,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老师趁学校正在开展整风运动匿名举报了我,至于是谁做的,我无意去追查,只是由我自身的情况从而联想到了一件类似的历史事件。
法国大革命时期,拿破仑通过雾月政变成功夺取了实权,最终加冕为法兰西帝国的皇帝。然而,反法同盟仍然对拿破仑的帝国充满了恶意,原因无他,虽然拿破仑成为了独裁者,但他依然被认作是欧洲进步势力的代表,所以必须要赶尽杀绝,以防民智大开。
我不敢自许为拿破仑,只是对学校领导感到失望、悲凉。他们大都是研究生、硕士出身。怎么可能不明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迫使学生噤声,真的有益于学生的身心成长吗?
我看不然。
活在自己虚构的幸福中并不可耻。真正可耻的是,强迫他人去活在自己构建的迷梦之中。
人人生而自由、平等,且始终如此。自然也就应该拥有平等对话和如何选择幸福的权利。
下午,我便被请到了德育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我应该是德育处的“座上宾”。应该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除的首要打击对象等等。
既然我无法逆天改命,那也只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了。
午后柔和的阳光洒入润德楼二楼的走廊里,染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泽。旁边的窗台上还摆着几盆五颜六色,但我说不出名字的小花。透过窗户,几个常见的身影正在篮球场上竞相追逐,尽情地在蓝天下挥洒自己的汗水,每一次进球,都会引起女生们的骚动。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的确不是运动的那块料。
算了,反正我的人生已经足够平凡了。至于能否出人头地,我想应该没有机会。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轻轻敲了一下门。见无人回应,我又得说了一句“打忧了”,然后推门而入。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
坐在主任位置上的人并不是那个长得五大三粗、体格健壮的老主任,而是一个看上去年近四十的一位青年,只不过,他现在并没有正襟危坐地盯着我,而是趴在桌子上小憩。我不清楚青年的来历,可总觉得来者不善。
一瞬间,我动了想更离开的念头。
总之,现在的境地使我感到尴尬。
走还是不走?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正当我为这个问题感到纠结的时候,青年刚好醒了,打了个哈欠,顺便用手揉了揉蒙眬的双眼。
我只好站在他面前,等候发落。
“同学,你是?”青年还未从刚才的睡眠里彻底清醒过来,用惊㤞的语调问。
“我叫夏宇。”
听到这,青年一下子精神抖擞,两眼放光,“哦,原来你就是夏宇啊,请坐。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嗯?这是个甚么情况,他不应该先大声训斥我“不尊师长,恣意妄为”,然后再晓之从理、动之以情地分析局势,最后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叫我“做一个好学生”。
难道他想先礼后兵?我不由得这样想,不会吧,不会吧!
青年见我迟迟没有就座,皱紧眉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说。”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性情温和的男老师坐在德育主任的位置上如此温柔地向我问话?
这还是我十七年人生的头一遭,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没,没有问题。”我抽出椅子,坐了下来。
“那就好!”青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继而微笑道,“让我们开始接下来的谈话吧。”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
“首先,我来作个自我介绍:我叫李江寒,今年三十六,是从上海主动请缨来支援中西部教育的,不是那种定期的支教。原来的德育主任早在去年就申请退休,上周已经是退体回家了,因此由我来接任他的工作。”李江寒不紧不慢地说,态度温顺得不像是个老师,更像是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
他接着说:“不过,这些事都不要紧。真正重要的是………”
“呃,李老师,请容我打断一下。如果是冗长无用的说教就不用了,直接跟我说处分是啥就行,我待会儿还得去打扫天台,实在是没时间听什么长篇大论。”我轻声说道。
“好家伙,你的性格我今天算是领教了,行,长话短说,我今天不是为了惩罚你才叫你过来的。相反,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李江寒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好事?!”我直接听不懂了,立刻回绝,“别、别,我不需要什么好事,但求不是坏事就行。”
“嗐,别担心,我只是了解了你的事迹后,觉着你是个可用之材,所以才叫你过来。你放心,待会儿铃声一响,我就让你走。”说着,李江寒特意为我冲了一杯手冲咖啡。
“谢谢。”
“小伙子,我跟外边的那些老腐儒不一样,我也喜欢自由、平等、公正,我们可是一路人。所以,就别再对我抱有偏见了。”
“如果一个人没有相当的诚意,是不可能不对他抱有偏见的。”
“嗯,这就是接下来的重点了。前年,教育部明确下发了有关推行“学生自治”和‘保障学生权利’的文件,要求各地要全面贯彻以人为本的教育精神,学校要将一部分权力让渡给学生会和即将成立的学生自治委员会,以此锻炼出学生的独立性。”
“等等,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禁心生疑窦。
“我打算推举你担任即使成立的学生自治委员会的学生代表,为民请命。”
“我恐怕难堪大任,还是请您另请高明吧。再见!”我正打算起身,却被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死死地摁着
“我能看得出来,你其实心里是想当这个学生代表的,只是因为你的自卑误导了你,让你觉得自己庸碌无为。所以,你的内心建立了某种防御性机制,以此来规避或者麻痹自己所受到的伤害。我说的不错吧。”李江寒得意地分析道。
“是又怎样?”我不屑地回道。
李江寒用狼一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的双眼中攫取其中的灵与肉。
“而且,你还缺钱。”他故意顿了顿,说,“但你并非一贫如选,而且介于满足与不满足之间的半满足状态。只要,你愿意成为学生代表,我可以为你申请至少两百元的津帖补助,怎么样?”
两百元。两百元可是我一年的零花钱收入。如果有了这笔钱的话,我不仅可以不用看父母脸色要零花钱,还能让一直认为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父亲刮目相看。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三百,不能再多了!”李江寒以为我嫌钱少,大声道。
“是一学期发一次津贴吗?”
“不是。”
算了,即使是一年一次我也知足了。知足常乐嘛。
“一般什么时候发?”
“每月十五号之前。”
“你.……你再说一遍。”我大吃一惊,总觉得他在骗我。
“当然是每月一次啊,一年总共十二个月,就发十二次,总计三千六百块钱。你是误解什么了吗?”李江寒打趣道。
“真的?”我想再次确定一下,以免他信口开河。
“有的。我百分之百确定是真的。要不,我给你录个视频?”
“好,我相信你。但是,你要是敢耍我的话,那也别怪我不客气。”我冷冷地说。
“呵,小小年纪还挺会感胁人嘛。”李江寒还是那副嬉皮怒笑的样子,丝毫没有半点德育主任的架子。
我看着这个长相英俊、五官端正的青年,总体上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顺带一提,他的手冲咖啡口感相当好,他还说,以后有时间常来,各种样式的咖啡他都有。
临走前,我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我何德何能,能让他这般看重。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让我成为学生代表,而不是别的比我更忧秀的人。
李江寒征了一下,随即走到窗前,无限深情地望着窗外的学生,缓缓开口道:“你迟早会明白的,迟早。”
面对此情此景,我自知不适合待下去了。尽管还有很多疑问没得到解答,但我已然无心解决了。未知的就未知吧,又要别妨碍我证明自己就行。
“哦,把桌上的两本书带走吧,权当庆祝你即将走马上任的薄礼。”夕阳的余晖悉教洒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明媚灿烂。
点上左边放了两本未开封的新书,我定睛一看,是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恰好对哲学略知皮毛的我来说,这两本是亟待学习和参考的。
我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了那间前不久于我而言非常陌生,而现在又变得亲切的办公室。
在往后的人生岁月里,我始终会在某个温暖如春的下午,回忆起高二那年初次进入德育处的紧张与好奇,以及他亲自手冲的那杯散发着醇香的咖啡。
刚一出门,我迎头便撞见了徐茗,他手里还提着我的书包,也不如道他把书和作业装全了没有,估计待会儿我还得跑回教室。
“作业记了吗?”我问。
“记了记了,放心吧。”徐茗比了一个“OK”的手势,气喘吁吁地说。
“谢了!”我接着书包,转身就拿上工具往润德楼天台走。
“咦,你去哪儿打扫天台啊?”徐茗不解地问道。
“我说打扫天台,可没说去哪个天台扫,看我心情吧!”
“牛批,你是真的勇,阿伟在你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啊对对对。”我应和道。
徐茗因为每天都要回家帮父母看店的缘故,所以不能陪我打扫天台。其实,这本身就是我个人应该承担的。我和他边走边聊,时不时还开个玩笑逗逗他,这件事确实不应该把别人卷进来,我一人之痛苦一人背负即可。
跟徐茗道完别后,我终究还是孑然一身了。虽说我从小就习惯了离群索居、形影相吊的日子,可每当自己变得孤零零的时候,心总是忍不住一颤,怪难受的。
看来,我的心还是太软了。
这样平庸的我真的可以成为代表学生意愿的学生代表吗?
这样普通的我也可以被别人爱和喜欢吗?
我不知道。
不过,一句没有上片和下片的残词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愿求九州无争世,许我平生寒。
临近天台的大门前,我甚至陷入到了一种难以自拔的自责和自卑中,压根儿没有听到那段若有若无的抽泣声,细微得恍如从另一个次元的入口传来的一样。
我在半清醒的状态下推开了虚掩的门。
一时间,我和那个女孩都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顺便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那个偷偷哭泣的少女。她留有了一头清爽的亚麻色齐肩短发,稚嫩的脸庞上留有两条泪痕,水蓝色的眸子里仿佛映着蔚蓝的青空,樱唇微微闭合,略有三分西子风姿,尚含国色天香之貌。
我瞬间领悟了秀色可餐的含义,不得不感慨老祖宗的智慧啊。
但这样沉默下去也不行,最终,我还是打破了沉默。
“您继续,我就是一打扫卫生的。”说完,我去另一边清扫落叶去了。
谁曾想,那个女孩非但没有走,依然蹲在原地小声抽泣,根本没把我当外人。
今天没怎么刮风,落到天台上的叶子寥寥无几。没几下,我就三下五除二干完了。可那个女孩仍然在哭,貌似就没有离开的打算。
俗语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就这样不闻不问地离开的话,对我这个学生代表的形象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可要是帮忙的话,先不论会不会被对方当成自作多情的“普信男”,本就不善言辞的我若是在无意中伤害了人家的话,那可就是罪加一等了。
嗳,豁出去了。就帮帮这个女孩吧,谁叫我对可爱的女孩子没有任何的免疫力呢。
“那个……你没事吧?”我和善的微笑道。
可恶,第一句话就成了废话。
少女停止了哭泣,对我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谁呀,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别误解,我只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来帮帮你,如果你已经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就离开这儿吧。女孩子走夜路可不安全。”我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普信男?”少女小声嘀咕道。
我特么,我真真无语了。果然,只有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小姐,下次千万别把心里话说出口,我害怕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那你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我?”少女拭干了眼泪,轻轻揉着双眼。
“不是,乐于助人还有错吗?”我反问道。
“可我爸说,要小心每一个刻意接近我的人,他们极有可能是别有用心。”
“得,你真以为每个男生看到漂亮女孩就会犯罪吗?”
“差不多吧。”
我明白了,我是自作自受。
“您接着哭,我走了,记住别忘了锁门。”
“不,你不能走。”少女握住粉拳,脸颊通红,“我爸说,一个有担当的男生要像绅士一样对待女孩子。”
“那合着我到底是普信男,还是绅士?”我接着道,“还有,你爸是谁呀?我又不认识他?”
“你算半个绅士吧。我爸可是这座城市的市长。”少女企图用严肃的口气说,但在旁人听来还是相当的稚嫩。
市长?!!
“哦,那又怎么了?”我反驳道。
“你居然不害怕,或者是奉承?”
“大小姐,你怎么这么何不食肉糜?”我叹了口气,“首先我没有违法乱纪,为什么要怕你爸?再说了,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跟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精英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奉承又有多少用。老爷们可不愿意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来往。”
“我爸不是那种人,他是为民着想的好官。”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回家呢。你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我直接朝门的方向走去。
突然,有一股纤弱的力拉住了我。
“我说你……”我忍不住正要发作。
只是刚一转头,甚是喧嚣的风儿掠过我与她的中间。她的秀发微微飘起,双眸中是点点星光,略显疲惫的脸庞上倦意满满。一瞬之间,我那颗柔软而敏感的内心颤栗了,满腹火气登时化作一阵莫可言状的感伤。
“我……有一个愿望,你可以满足我嘛。”少女低声说恳求道。
“唉!”我扶额道,“说吧,只要不是违法乱纪,我尽量满足你。”
“你……可以当我男朋友吗?”
风儿再度抚过我俩,留下了一阵相对无言的静寂。
(作者有话说:很感谢各位读者佬爷能够不嫌弃笔者的缺点,从而阅读至此,在此向诸位致以最诚挚的谢意。因为本作算是笔者时隔多年再度创作的作品,所以,本书的大部分缺点我也算是了解的。对于本作中令读者感到不适的地方,笔者感到十分抱歉,还望各位谅解,谢谢。
本作的前三章充满了男主夏宇的絮絮叨叨,可能会让习惯了网文的读者们感到难受。在此作个解释:因为本作是以笔者的亲身经历改写的,写至动情处,可能自己控制不了思想信马由缰,继而抒发了很多笔者的个人感受,抱歉。但另一方面,这种抒写也让诸位得以粗略了解男主,这样便不会对他接下来的行为、言语感到脱节。这点就由读者诸君评判吧。
可能有人发现了,怎么女主还没有女二说的话多,这点过错在我。为了表现出女主颜宁这种高岭之花的性格,我刻意减少了她的对白部分。只是现在看来,可能成了腼腆而非高冷,这点我会在接下来的章节中完善的,还请诸位放心。
感谢诸位可以看到这里,在下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