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人很多,特别是这种一线城市的市立医院。
路亦白就穿行在人群里。
“对不起”“借过谢谢”“让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走,又不厌其烦地回应着别人。几个护士看到了他,对着他轻轻打招呼。
一个护士问:“又往外跑啊?”
路亦白笑着点点头。谁也不知道他今天有个大计划要执行。一场用一年时间坚定念头,又用一年时间精心策划的谋杀。
这是一个温暖而繁华的午后。
横跨一条小江的桥上,车辆川流不息,阳光柔柔地撒在江水上,水里也有几棵似乎是被暗流涌动的江水冲进水里的柳树,柳条飘在江面。
路亦白此刻就走在这条桥的路上,这大概是这座一线城市里最不符合它身份的地点。桥不大长,江不大宽,大概也就十米左右的长度,比起那些闻名全国乃至于闻名世界的大桥,这座桥既不够气派,也没有足够的历史底蕴。至于为什么会存留……或许是因为这个桥有着太多的纪念意义吧,这里是老城区,在这座沿海大城尚未发迹的时候,它就伴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居民生活着。人是很念旧的,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进行翻修改造。
桥头有家店,卖包子肉饼啥的,老板不是本地人,几十年前来这边下海求条路子的,后面淹了几口水,把带的东西全赔了个精光,家里也早就没了人,当时他也是在这里,吃了块饼,想了想,觉得回去也就这样了,索性就在这里摆摊了。摆了几十年,也就是本地一绝的味道了。来来往往的上班族或者学生,不少馋这一口的。豆浆从来够味又不浓得过分,老板晚上就去找熟人挑新鲜豆,一大早起来熬,每顿豆浆都熬两次,防止豆浆不熟吃坏肚子;他的包子也是皮馅恰到好处,撕开包子皮,里面的馅的香味就跟着热气升腾起来,馅的配方是老板这么多年一步步鼓捣出来的,也是老板最自豪的东西;还有他的饼,那是他费了老大功夫跟他之前吃的那家店的老板拜师学来的,经年累月地出摊,现在手艺也是跟那位老师傅不相上下了——尽管那位老师傅很早就已经不在了。
路亦白熟门熟路地找了张桌子,还没开口,老板先跟打了招呼。
“小白,老样子?”
“对,阿伯,老样子。”路亦白笑着应承道。
为了不让人起疑,他已经在这里吃了一年多的饼了,每次都是一根油条加一杯豆浆,走的时候还带一张虾肉饼。
很快豆浆油条就上来了,老板也跟着坐下。
“阿伯不忙了?”路亦白先喝了口豆浆,然后再咬一口油条。偶尔也会把油条伸进豆浆里吸够香甜的豆汁然后再放进嘴里咬一口。最开始老板就是因为这个才慢慢注意到这个经常跑到这座桥上吃饼看江的孩子。老板当时就跟路亦白说,这吃法,得是跟老一辈人学的吧。路亦白当时就说,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是跟爷爷奶奶住的。
老板点点头,“没生意啊,现在孩子都跑去吃什么汉堡了,连我孙子都吵着要我带他去吃,后面啊,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路亦白就说,“那就回家陪孙子玩啊,忙活半辈子,就当休息了。”
“那不行,我这手艺还没找到人传下去,现在都没什么人学这个了,嫌不够舒服也不够赚钱。我要是说跑就跑了,让那些老伙计知道不得把我往死里削?”老板摇摇头。
“害,这还不好办?您啊,看看我行不?”路亦白咽下一口油条,拿手指了指自己。
“屁,能给你?!”老板横眉竖眼的。
然后他看了看周围,悄悄靠近路亦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学的艺,哪天你也把我女儿拐了咋办?”
路亦白当然知道,这是上上次老板偷偷跟他说的一个事。当时老板拜师学艺没错,出师的时候学的手艺很好也没错,但是那老师傅未必有多高兴教出这个得意弟子。就因为在学艺那会儿,老板跟老师傅女儿好上了,出师后隔天,老板就上门提亲了,这给老师傅气的不轻:他可就这一个女儿,结果收个徒还把自己女儿给搭了进去。后面一直对这徒弟兼女婿的没个好脸色。
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现在老板也是差不多要为嫁女儿着急上火的时候了,他既想把手艺传下去,又怕他重蹈他师父的覆辙。
路亦白也看过老板女儿,老板最开始只生了个儿子,后面开放二胎,政策松动才有的女儿,高中生,差不多跟路亦白同龄,挺乖巧的一个女生,经常跑来帮忙,说话甜甜的,后面路亦白跟老板混熟之后,她也会甜甜地叫一声路哥哥。有种邻家女孩的气质。当然,每次老板都会把女孩支开,不让她跟路亦白接触,就怕自家白菜被外面的猪给拱了。
路亦白也就开开玩笑,他哪里还有时间学艺啊?把正事办完了,就再也不回来这里了。
路亦白也不继续拿这事开玩笑了,随便跟老板聊了聊天,就带着饼开始他做了一年多的活动,站在桥边的人行道,静静地眺望江的尽头,这条江水会是他最好的杀人利器,足够汹涌,也足够把一个人吞噬。路亦白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重新开始忙起来的老板,然后又默默看着风景,心里掐着时间。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的江水,那次真的只是偶然,路亦白只是有点想看海,尽管是在沿海地区长大的孩子,但是路亦白从小到大也只是在小时候才去过一次海边,后面父母太忙,路亦白自己也忙着各种学业方面的事情,频繁进出各种补习班,就渐渐再也没时间去看海了。路亦白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喜欢看海,仿佛与生俱来的热爱,尤其是在诊断出白血病之后,这份欲望就越是强烈。那次是想着江水是通往海边的,就傻乎乎地跑来看着。可是哪怕是这条没有名气的小江,也有着路亦白不论如何望眼欲穿也始终望不到尽头的长度,连目光也只能疲倦地落在水天相接的那条白线上。
路亦静静嚼着虾饼的时候,莫名想起老板跟他说的一些话,那是他第五次看着江水的时候。老板趁着客人少,忙里偷闲也跑来这里跟路亦白一起看风景。小吃摊的老板总是容易得到很多的小道消息,比如路亦白的病,就是某个来这里吃早饭的大夫说的。
“娃子,看江不要往下面看。”老板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大家都知道,我是下海做生意失败了,才肯跑来摆摊的,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做生意失败最初那会儿,我就跑来这儿,差点,我就‘扑通’栽下去了,那时候,我就是往下看的,越看就越想往下跳,想着就这么下去得了。
“要不是那时候,我师父做的饼香,把我馋着了,我可能就不会在这里摆摊了。我拿着身上剩下的那点零钱,就去买了张饼,吃完之后,就有点……舍不得死了。
“所以,孩子,没事别往下看,往前看,前面的江又宽又漂亮,这才值得看。”
后面路亦白才知道,其实不是老师傅的饼香,是那个时候,老师傅女儿,也就是现在的老板娘,在摊上笑着问他要不要吃饼……是那个笑,才让老板怎么也舍不得死。
路亦白叹了口气,走到更远的地方,把装饼的纸袋丢进垃圾桶里,然后用手扶着桥边栏杆。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要谋杀的,是自己。
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移植骨髓,而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县城的家里也快要负担不起漫长治疗的费用了,而路亦白也已经受够这场看不到希望的争斗了。在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听到父母悄悄商量卖掉房子,路亦白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浪费家里大半存款了。
父母日益憔悴的脸色,弟弟妹妹的学业,家里的吃穿用度……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自己能早点治好,然后就可以让家里不用这么辛苦,这场病就会成为一个噩梦,一个已经过去的噩梦。
风吹起他的额发,那温度是他眷恋的。
眼睛看着江的尽头,那大海是他眷恋的。
对不起啦,老爸,老是跟你唱反调。
对不起啦,老妈,以前经常嫌你烦。
对不起啦,小广小依,抢你们零食吃是我不对。
还有对不起啦,老板,原谅我还是没能看开。
念头流转间,他一跃而下,狂风如巨龙,却没能托起他的身体。风里有着吵吵嚷嚷的声音,恍惚间,路亦白好像听到了母亲哭泣的声音,小广和小依那么小,不知道死这种东西会不会让他们不知所措啊。
真是令人放不下啊。
下辈子,有机会的话,就当个温柔对待家里人的仔吧。
现在,请先允许我失陪了。
最后落入江面的时候,本该有的拍击水面造成的冲击力却迟迟没有出现,一直到完全落入水中,路亦白都感觉是被温柔地抱着,被阳光温过的江水,此时包裹着路亦白的身躯,眼睛莫名地流泪,混杂在江水里。路亦白还来不及细思,便失去了意识。
……
【路亦白】:
年龄:18岁
爱好:对于建筑方面有不小的兴趣(成为土木老哥的好料子,如果没有后面的事的话)
背景:小县城的普通家庭的孩子,在一次体检中被发现了白血病,经过两年的治疗仍旧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始终无法手术。心灰意冷下决定自杀减轻家里负担。却意外穿越到了异世界……
同时,在患病时反省了叛逆期的自己,在于明白家庭的爱与温暖,决定下一世当个好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