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暗相辅相成，对吗？总有人要来做这个“光”，总有人要来做这个“暗”。
——
早晨，阳光明媚。
苏醒后第一时间，我锐利的目光向身侧看去——希贝儿的头紧紧靠在我的身体上，牵着我的手，安详地睡着，绵软的热息打在我的腰背。
收起约能把希贝儿吓一跳的目光，我动作缓慢地将其手臂拿开，生怕吵到了她——我掀起被子下了床。
低头查看——身上仍是昨天那一身。
忘换了吗？——不，这是另外一套完全相同的服饰。
——是“她”么？竟然在一瞬间就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不愧是我吗……但记忆中，她确实把事情做掉了。
无伤大雅，今日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想想也不可能，世上哪有完美的计划？得谨慎行事了，否则难保后果有多严重。
留意到希贝儿的眼皮微颤，我不再停留，无声地推开门，径直走出寝室。
好好睡吧，希贝儿，今日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我以我的生命保证——神明们啊，接下来就让你们好好看看我的决心吧……
——
我有意无意地接近艾琳柯纳平常走动的区域——中央花园。
随意一扫，就看见了他漫游于鲜艳花丛间的身影——走走停停，纵使表面极为轻松，可目光却从没停留在任何色彩上过。
“哥哥。”
我叫住他。
“嗯？”他回过头，见是我后，略有惊讶，但神态很低迷，“找我有什么事吗？妹妹。”
从他的脸上，我只能看出流不尽的悲怆。
看来……你也没睡好呢？
抱歉，哥哥，我不得不这么做……即使这会使你更加悲痛欲绝。
但说到底，其实还有周旋的余地。而这，也是我这时找你的缘由。
“哥哥，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跟我来。”
实际上，我很犹豫是否将皇叔的事情全盘托出，以及他所嘱托于我的。
在权衡之下，我依然决定告知他——
不仅因为我不愿其整日浑浑噩噩，更因为……我不愿他在那时误解我。
哎。
亲情始终是我过不去的坎呢。
“什？”
他表现得非常疑惑，不过我能感受到，他平淡下压抑的那份激动。
可惜，不是你希望的结果。
“想知道？”
“我……我想知道。”
“那么，跟随我。”
“嗯……”
——
我打算带他前往闹市转一转再说。
“那是‘灰蔷薇’公主殿下和‘冰曜星’皇子殿下？”
“好像是。”
“他们关系好像一直都很好呢……总是形影不离，比莉莉丝殿下还亲。”
“哈哈，可不是嘛，我都怀疑‘灰蔷薇’公主殿下才是他的亲妹妹了！”
“他们性格都差不多，关系好也是肯定的吧？而且还都是正统……”
“不对吧？他们的性格简直是完全相反的呀……”
耳边的嘀咕声不绝于耳。
店铺老板，巡逻骑士，甚至就连路过的一对看穿着便知来自外国的冒险者也在议论。
我不想听，但超越常人的听力却仍让我听到了这些。
我能听到的杂声很多，不过实际情况则是——街道一片安静，仅有买卖的人说话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听见，声音还很小，且买完后就迅速离开，不做停留。
关系好吗？确实。
性格像吗？某些地方罢了。
脚步不禁快了一分，却发现拉不动身后的人了。
回过身，只见艾琳柯纳正维持着虚假的微笑，向着众人：“各位，无需顾忌我们！你们的热情呢？”
真是一点没变，我这么想着。
“好，好的！艾琳柯纳殿下——哦，还有贝赫洛丝殿下！”
一个坐在店外小凳子上的大胡子冒险者率先发声，有些语无伦次，甚至连我的存在都是后来补充上去的！
——我无法忍受被忽视。
但作为一国公主的风度是决不能丢弃的：
“午安，祝大家都能过的快乐——这几天是我哥哥，艾琳柯纳的庆典，亦是你们的庆典。”
与此同时，他也接着我的话说了下去——我瞪了他一眼，他只是一笑而过：
“贝拉王妹说的没错，这也是你们的庆典，尽情玩乐吧！”
“哦哦哦！”
响亮的齐声欢呼，响彻于耳畔。
方才的热闹景象再次呈现——商铺老板推销着自己的商品，吹嘘着它的用处有多大；冒险者们竭尽全力地砍价，谄媚的表情很自然出现在他们脸上——平常绝没有少做过。
骑士们维持着治安，因为人的数量实在太多；孩子们在奔跑追逐，从街上跑到小摊，从小摊跑到店内，引得这块一位街坊邻居都认得的老杰克大喊大叫——因为他们将这位老铁匠店里的一把铁剑给带走了。
“妈妈，我想……”
这时，一个不同的声音出现了——那是一个金发的女孩——指着我，但她的母亲立即捂住她的嘴、拉住她的手，抬起头发现我看着他们，不禁冷汗直流，似乎想说“对不起”。
“没关系。”
艾琳柯纳抢先回答。
——我再次眯着眼看向他，而他还是那副模样。
“小妹妹，你想干什么呢？给大哥哥我分享一下？”
女孩展露出笑容，眼神却在瞄我，眼中是一种我从没遇到过的情绪：“大哥哥，我想要那个姐姐的签名！”
“签名？”
我疑惑地盯着女孩。
“嗯！我想要大姐姐——‘灰蔷薇’公主大人的签名！”
她认真地点头，看起来不似作假——这使我更疑惑了：我可不认为我会这么受欢迎，要知道，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实力——还有艾琳柯纳这个太阳才得到的。
“我很憧憬您，大姐姐！”女孩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闪的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她从自己衣裙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拿给我看，“您说的很多话我都有记录！我觉得您说得实在太好了……”
后半段我没有仔细听，因为翻开笔记本的那一刻，我就愣住了——笔记本上记录了时间，地点，还有一段话。
其中最令我羞耻的，是：光暗相辅相成，对吗？总有人要来做这个‘光’，总有人要来做这个‘暗’。而我！将成为这个国家，这个帝国的光明！
我承认，当时的我有些热血上头，在十一岁生日中，于公众面前说出了这句话——可我从没想到有人会记录下来！
这是什么？某本关于我的语录吗？
太羞耻了！
“怎么了？”
艾琳柯纳看我捂着半边脸，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
我重新将目光放到女孩身上——前面没有仔细看过她，现在一看，这位金发碧瞳的女孩真是好看极了，犹如洋娃娃一样精致。
和她母亲相比，简直难以相信他们是母女——她的母亲一头亚麻发色，皮肤很白，梳着单马尾，此刻正惶恐不安地踱步，但五官只能说中上水平，而她的女儿则属于上乘。
无论怎么看，差距都很大——也许是父亲的关系吧。
“你叫什么？”
我产生了好奇心——因为她是唯一没有在我面前颤栗的平民，甚至还崇拜我。
“大姐姐，我叫苏菲娅！”
她激动地回道，然后挣开她母亲的手，小跑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小脸皱起，好像在苦恼什么：
“大姐姐，签名……”
“我会给你的……苏菲娅。”
说着，我就利用魔法在笔记本的封皮上刻下了我的名字——贝赫洛丝•艾因格里斯。
想了想，我又在末尾添上“语录”二字。
最后将其递还给她。
“好耶！”
她兴奋地蹦了起来，就像一只站在枝头高歌的鸟儿。
“如果只有这件事的话，我走了。”
“好的，大姐姐。”苏菲娅乖巧地放下自己拉着我的小手，站在母亲旁边，“您应该还有事要做吧？为了我能停留，您真的很善良！”
“再见——！”
她和她的母亲走了，而她则不时回头向我招手。
我久久没有动作。
艾琳柯纳刚抬起手想摸我头，就被我瞪了回去：
“有问题？”
“没，没有问题……”
“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快乐时光吧，我可怜的笨蛋哥哥。
我指向一个烤肉铺：“看，那不是你最爱的地龙肉？”
“妹妹我……”
“别矫情，给你吃就吃。”
毫不客气地将一枚银币丢给铺老板，我拿起一串色泽鲜嫩的烤肉就强塞给他，不给犹豫的机会。
“殿下，我这串烤肉不值这么多钱呀……”
铺老板为难地望着摊位上的一枚银币，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蜿蜿蜒蜒，就像老树皮一般缺乏生命力。
啧，这人看不清形势吗？
“奖励你的，收下吧。”
“谢谢殿下！”
兴奋地捧起那枚小小的银币，他欢呼雀跃着向同行炫耀去了，像一只洋洋得意的小狗。
——真好笑。
“这是殿下奖励我的……”
烦心，我直接选择性忽视了那个铺老板的话语。
转头，艾琳柯纳已经把烤肉吃完了，吃的干干净净，一丝剩余都没有——感觉连隐藏吃货希贝儿也做不到……所以你也是吃货？
“吃的真快。”
他的脸微红：“不是你给我的嘛……”
“嗯～”
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感情的调味剂，使我原本略有烦躁的内心也安宁了下来，嘴角不觉扬起。
越来越高，直至笑颜的完全绽放。
这样的生活……真好。
“你笑了？”
“我没有。”
“但你……”他偏过头去，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你现在就是在笑啊。”
“嗯，我笑了。”
我点头承认道。
“……”
他没有说话，只是牵起我那比起他要小很多、很多的手，面带微笑地看向我：“我们继续去玩吧！”
“随你。”反正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哟吼！”
“看那里！”
“这个好吃！”
“好喝！”
“这是什么魔兽的晶核？好漂亮啊。”
“这个手环好贵……”
“妹妹，你喜欢这种款式吗？”
我看着那个红金配色，感觉华丽得过头的手环，本想回绝，毕竟这不符合我的气质——
太活泼了。
但是……我望着他期待的神情。
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喜欢。”
“好耶！”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开始那股劲也消磨得差不多了——虽说自从那时起就是他拉着我跑就是了。
不过久违的，我再次体会到了“安心”的感觉。
挺可笑的。
我这样如此阴郁而罪孽深重人，还能体会到“安心”吗？
呵呵呵……
但是。
我望着夕阳，望着繁荣的城市，望着他的脸……
这就是“安心”吧。
“哥。”
周边无人，我便做好准备开始了。
“嗯？”
他仍然在远望着天边血红的夕阳。
“我要说了。”
“我知道了。”他转过头来，看向我，不过表情却不再像早上那样了，而是无可匹敌地坚定，“你放心说吧，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皇叔他，实际今晚就会死去。”
我停了一会儿。
他领悟到了我的意思，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他打算撑到你的成人礼结束再离开。”
“就这些吗？”
他虽然有些沉重，不过还是故作轻松地询问着。
“当然不是。”
“是吗……”
“还记得皇叔的‘精神枯竭’吗？”
“嗯。”
“那实际并非如此，而是有一只梦魇潜伏于皇叔的精神之海中。”
“什么？！魔族？！”
他的脸瞬间狰狞，扭曲的脸庞令人窒息，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魔”——也许就连真正的恶魔也没有他现在可怖。
“竟然是魔族？”
“魔族？”
“竟然是他们……”
我没有说下去，只是静待他发泄完情绪。
他在不断地自问自答，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我情不自禁想要安慰他，却只能做到静静地看着他，而他如此的根本便在于——
他的母亲，是被魔族所杀。
很遗憾，当时我未能及时发现……
可恶，果然我还是……算了。
我还要照顾他呢，自己怎么能陷入绝望？
“醒醒，哥哥。”
“啊！”
他如梦初醒般地大口呼吸，眼睛瞪得极大。
“我，我没关系……你接着说……”
“嗯，我知道了。”
“之前我所说的死亡，指的是皇叔被梦魇消灭意识，虽非真正死亡，但也差不多。”
“你也知道，身体、记忆和精神被梦魇掌控会如何吧？因此，皇叔便嘱托我……”
“嘱托你在他被梦魇掌控前杀死他？”
“即是如此。”
艾琳柯纳沉默了一会儿。
“你……跟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妹妹。”
这一次，我不想再骗他了。
“为了维持亲情。”
我本想成为“光”，却发现根本无法承受太阳对灵魂的洗礼——唯有心志坚定，拥有一往无前勇气，受人民爱戴的人才能成为。
——那样的人，绝对会成为“勇者”。
因此，我放弃了。
但是“暗”……我想我已经做好成为“暗”的准备了。
艾琳柯纳，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