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章 曲莲与第四使徒
摩根从未想过，两人竟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陌生的女人被丢到了法阵中间。女人伤的很重，身体多处浮肿，脸已经没有人形了。她还有这微弱的呼吸。法阵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过后，腾空而起的黑雾包裹起了女人的身体。法阵变成了一片沼泽，女人被一点点拉到了法阵的内部。
摩根没有去阻止这一切，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出手也会被阻拦，他不想平白耗费魔力。将女人带来的男孩笑意盈盈站在那里。他有着中性的面庞，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将他错认成女生。齐肩的短发在脑后编成小辫。他的个子不高，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样子，身上穿着少数民族的服饰。衣服紧紧包裹起他的身体，勾勒出他纤细的身体曲线。他真是太瘦小了，一阵风仿佛都能将他吹到。
摩根如临大敌，他悄悄将右手背在身后。男孩突然开口了。他用男人变声前又尖又细的声音说道：“摩根，好久不见了。老朋友见面干嘛发出那种杀气呀？”
摩根勉强笑笑。背在身后的右手上隐约有烟雾飘起，摩根必须争取时间。“舞，你一失踪就是十年，可真是让协会好找。”
舞讥讽地笑着：“我们都是明白人，摩根。如果被你们发现，我就会因为叛逃罪被杀掉吧。现在协会的第四使徒是谁？我听说是个叫‘雷王’的家伙？啧啧啧，协会也堕落了啊。这种单纯为了杀戮而杀戮的狂热战争分子竟然也会被任命为使徒。”
“使徒的事，我不清楚，我已经不是第三使徒了。”
舞惊讶地长大了嘴：“咦，这可真是有意思呀。那个协会竟然允许你乖乖退位？”
“协会已经改变了，我也已经变了。”
“算了，反正也和我没关系了。喂，摩根，”舞在一瞬之间就移动到摩根面前，摩根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次就当没看见好吗？”
舞脸上笑嘻嘻的，连一丝杀气都感受不到，摩根却流下了一滴冷汗。他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你在开什么玩笑。讲普通人卷进魔法实验，你是了解我的，我可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舞叹了口气，夸张地摇了摇头：“就因为了解你，所以我才劝你啊。摩根啊，你也不是刚认识我时的毛头小子了。仔细想想，我做这种事情一定有我自己的理由的。你不肯相信我吗？”
“你的理由是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
舞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看来你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我咯？”
摩根摇摇头“不，我不打算阻止你。”舞立刻转为笑脸：“太好啦。”
摩根冷冷地说：“我会杀了你。”一直隐藏在身后的右手突然一掌拍向他的心房。摩根的右手变得仿佛烙铁一样的赤红色。舞飞了出去。身子直挺挺地躺在了地面上。
“干掉了吗？”摩根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十年没见，那家伙给自己造成的压力丝毫不比十年前低。现在想来，摩根还对刚才的气势心有余悸。
他突然睁大了双眼。生生挨了一掌的舞没事人一样的坐起来，他全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是这么性急啊，摩根。还是你忘记了我对你的教导？如果能对敌人偷袭得手，一定要做到一击必杀。必须依靠偷袭才能战胜的敌人，绝不能让他有反击的机会。”
摩根突然笑了。他的这一击并不是为了击杀对方，而是为了试探。“毒没有发作，所以你果然是如假包换的舞。”
“竟然会认为我是其他人假扮的。认不出自己的师父，你这个弟子可是让为师我很是失望啊。也罢，今天就让你一饱眼福吧。”舞拉开自己的衣服，他的皮肤洁白光滑如同象牙一般。从他的脖子上到胸口处有一条细密的红线。红线沿着脖子向上爬升，突然遭到了阻碍，如同潮水般褪去，凝聚成胸口上的一个红点，然后发散消隐。
毒被解开了。
摩根一下子恭敬起来，他收起来杀气，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十年不见了，师父。”
舞整理好衣服，站起身，慵懒地挥挥手：“免了免了，既然你执意要阻止我，那就让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就让我这个当师父的看看，我教你的毒术究竟有没有长进吧。”
十年前，两人分别前，舞对摩根说：“下次见面时，要调制出能杀掉我的毒药啊。”十年之后，在两人都未曾想到的时间与地点，前任第三使徒——毒王摩根与失踪已久的第四使徒——万毒不侵舞相见了。
摩根将手伸到了口袋中。
杨玉向一侧闪开，利刃堪堪滑过耳边。杨玉匆匆向后跳开拉开距离，一缕发丝从耳边飘落下来。
魍魉站在原地，双**叠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只有一点立在地面上一样。它没有眼睛，杨玉却感觉到了它冰冷的视线。它在分析杨玉，找出杨玉的弱点。所以它没有急于进攻。杨玉明白，下次它再移动时，就是不留余地的杀招。
杨玉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魍魉的魔力，然而鱼肠却砍不断魍魉的外壳。杨玉现在可以确信，这只魍魉依附在了魔法师身上。这具钢铁外壳无疑就是那个已死之人生前最为得意的魔法。
——敌人会选择让魍魉寄生在这种对自己克制最大的魔法师身上是单纯的巧合吗？最重要的是，排出这只魍魉的会是曲莲吗，还是……杨玉看向仓库，仓库内透出些微亮光。杨玉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却可以看到里面的魔力流动。仓库内有两个人，其中一人的魔力流动是杨玉认识的人——杨玉皱了皱眉，回想师父时候说过要派人来支援自己——另一人却不是曲莲。杨玉亲眼看到曲莲冲了进去，然而曲莲却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内中的那名陌生的魔法师就是魍魉的实际操控者吗？杨玉握紧了匕首，仔细观察着魍魉的动向。如果杀不掉它的话，那就绕过它。
“疾风，雷鸣，风雷动。”杨玉低声吟诵者，腿部浮现出法阵，随机细弱游蛇的电流在风声中奔走。杨玉动了。空气中留下一连串残影，杨玉向着仓库内疾驰而去。时间只有短短三秒钟，杨玉已经跑过了数十米的距离。
然后，他被击飞了出去。一整条左臂掉了下来，伴以自右肩至左跨的整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好快。”杨玉来不及捡起自己丢失的左臂，魍魉用比自己更快的速度发起了进攻。尽管人偶的身体让他免收疼痛的折磨，他却能清楚地看到连接全身的魔力正从伤口处溢出。他对四肢的掌控越来越弱。魍魉向他冲来，杨玉举起鱼肠挡住敌人的利刃。魍魉的刀越舞越快，杨玉的动作却是越来越迟缓。
在挥刀的间隙，杨玉大声吼出咒文：“生于大地，庇护于土，身为泥土所铸，神为露水所凝。浊物于此重归大地！”四周的土地突然隆隆作响。魍魉察觉到什么似的向后跳开。大地突然裂开，泥土自四面八方冲天而起，凝成球形将杨玉牢牢包裹其中。魍魉走到土球旁，它用锋利的手掌敲击着土球，发出了嘭嘭的声响。魍魉奋力劈下，球体纹丝不动。魍魉生气似的发出了诡异的叫声。它开始不停地劈砍土壁。
——这一招最多只能撑五分钟。杨玉的头上留下了冷汗。归土诀被魔法师们评为防御力前三的咒文，却没有多少人愿意使用它。原因很简单，这是一招逼不得已的同归于尽的招式。施法者以自身为诱饵，将自身与大地相连，让自己重归于神创人之前的泥土状态。大地为了保护自己，会用土地里灵脉构建最强的防御。在施术的期间，魔法师必须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大地同化。杨玉即使是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也最多只能支撑咒文运行五分钟。现在他的魔力流失严重，别说五分钟，只是一分钟也让他筋疲力尽。何况外面还有一个全身覆盖了钢刃的怪物。
现在杨玉只能期待仓库内的摩根能够解决对手了。
——然而，杨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魔力量。土壁上很快就出现了裂缝。魍魉对准裂缝狠狠劈下。原本严丝合缝的土壁发出了痛苦的断裂声。泥土哗啦啦掉落到沟壑纵横的地面上。杨玉半跪在地上，他很想动，但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杨玉勉强抬起头，魍魉举起了利刃，没有丝毫慈悲地向他走来。下一秒钟，下一秒钟他就会身首异处。
杨玉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未竟之事的遗憾，他只是一个人偶。在失败之时，人偶只会静静地接受自己的破灭。他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因为他没有接到不去面对自己死亡的命令。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一个人偶杀手。
魍魉突然停住脚步。杨玉眼看着魍魉的身影渐渐隐没，而魔力流动却愈加强烈。他吃惊地看向四周。别说远处，他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到了。
不知何时，起雾了。
“这就是你的新招式嘛，看上去挺有趣的嘛。”雾气来源于仓库内。舞饶有兴趣地看着四周的雾气。他放肆地在雾中四处行走，出言挑衅：“怎么了，摩根，你就只学了一手逃跑的功夫吗？”
舞突然举起左手，挡开了从左方袭来的攻击。攻击一次不成，反而顺势缠上了他的胸膛。“这是！”直到来物爬到了自己胸口舞才看清了那是什么。一条硕大的蟒蛇正一点点缠绕在自己的身上。蟒蛇是无毒的，然而却可以凭借庞大的身躯与强劲的力量使猎物活活窒息而死。
雾气中传来了摩根的声音：“如何，师父，虽然我们都喜欢用蛇，但是用法确实截然不同。”
“哈，因为用毒解决不了我，所以放弃了自己擅长的作战吗？太天真了。”舞摇摇头，语气就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师。蟒蛇突然松开了舞，滚落到地上，颤抖了几下，然后不动了。
舞胜似闲庭信步：“你忘了我的身体就是世上最毒的毒药吗？”
摩根的声音在仓库中回响，重重回声让舞分辨不清他的方位：“最毒的毒药是不存在的，因为最毒的毒药始终存在于人心之中，这还是你教我的，师父。”
舞满意地点点头。“你确实是一个很称职的弟子，”他夸张地摇头，“在这杀掉你很可惜，也许你真有能够杀死我的一天。但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舞打了一个响指。雾气中突然想起了一连串的声响，仿佛铃铛被敲响。一声尖叫后，舞笑了起来。他向着一个方向走去，几步之后，他停下了脚步。即使在浓雾中，他仍然可以看到摩根半跪在地面上，旁边是一条死去的毒蛇，在它死之前早已将毒液注入了摩根的体内。
摩根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舞开心地就像一个孩子，她拍着手说：“响尾蛇可是能利用红外线捕捉猎物的毒蛇，即使你遮住了我的眼睛，也别想能挡住我的小可爱灵敏的鼻子。”舞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那么，这一击就结束了。”
摩根奋力地起身，然而他的躯体却像不属于他一样纹丝不动。舞的手刀劈下，将摩根的身体斩成了两半。
雾气渐渐消散，舞沉默片刻，他蹲下身子，捡起了站成两半的皮囊。干瘪的人皮呈透明状，从舞的手中滑了下去。舞半是生气半是佩服地说：“真有你的，摩根。”
摩根蜕皮了。
“把这个装上。”
杨玉接过了摩根丢来的自己的左手。两人经历了一场生死狂奔之后，来到了摩根早已订好的市区宾馆。即使已经深夜，市区仍然灯火通明。前台的服务员再被摩根动了点手脚后无视了杨玉左臂处的刀伤和两人破烂的衣服，将二人带到了预定好的房间。一进房间，摩根关上门，将箱子里的左手丢给了杨玉。
杨玉将左臂接在断口处，肌肉自动黏附在一起，不消片刻，杨玉的左臂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摩根这时说：“去给陈晓宇打个电话吧，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我没有问题想问。”
摩根被噎住了，他苦笑着说：“去打电话吧，就当是我的请求吧。”
杨玉去打电话了，摩根抽起了烟。当他抽完一整根烟的时候，杨玉挂断了电话。“师父让我听从你的命令。”
摩根点点头：“我要你将你来到这所城市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要巨细无遗。”杨玉开始诉说了，摩根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个小时候，午夜的钟声敲响，摩根第一次开口：“也就是说，问题的关键是那个既拥有魔法又没有魔法的曲莲对吗？”
“是的。”
“那你的判断呢？”
“第二人格。”
摩根赞许地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如果按照你说的，拥有魔法的曲莲和没有魔法的曲莲记忆并不是互通的，这和第二人格的症状完全相同。”
杨玉低声说：“问题有两个。第一，魔法师镌刻在灵魂上的烙印。如果她的第一人格没有魔法，第二人格也不该有。”
“这一点很好解释。你还不知道吧？那孩子和你一样。她的灵魂混杂了父母双方的灵魂碎片和亚当的骨赐予的灵魂。因此她的第二人格拥有灵魂也不奇怪了。”
“亚当的骨？她和我一样？”
“第二个问题呢？”
“操控魍魉的人不是她。这座城市里还有除了你我她之外还有第四个魔法师。”
“前任第四使徒，封号万毒不侵的舞，那就是今天和我战斗的对象，”摩根咬牙切齿地说，“恐怕他收了曲莲当弟子。这样看来曲莲的魔法应该也跟毒有关。不过舞他到底要干什么？竟然将整座城市的灵脉都扭曲掉。”他埋怨杨玉：“城市的灵脉已经扭曲成这样了，难道你就不管吗？”
杨玉回答：“我的魔法道具都被烧光了。何况我的任务是保护曲莲，任务之外的事情，我不想跟过多涉及。”
摩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连我的命令你都不听吗？”
“如果和师父的命令冲突，我还是会以师父的命令为第一优先级。”
“算了，既然如此，那舞就由我来对付。你就负责保护曲莲吧。”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箱子，取出来一件东西，“这是陈晓宇托我交给你的。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吧？”
杨玉对那东西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被创造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陈晓宇，而是烈火燃尽后的残渣。
那是升起火焰的火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