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章 恶魔与“恶魔”
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袁野都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被子里。他没有去上学，靠着外卖活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窗帘遮住了阳光。每天他最害怕的时刻就是午饭与晚饭时，些微的敲门声都能让他草木皆兵。每次开门前，他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他忘不掉那天自己看到的景象。
他从仓库中逃出，却又忍不住好奇心，偷偷跑回到了仓库前。在那里，他看到了全身包裹着钢铁的怪物险些将杨玉砍成碎片。雷电在狂风中奔涌，大地如同波浪一样翻滚起伏。袁野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在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
突如其来的迷雾遮盖了一切。当雾气消散的时候，杨玉和怪物早已不见踪影。他跑进仓库，自己亲手画出的诡异图案已经消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诡谲的铁锈味。袁野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铁锈味，而是血腥味。
他飞也似的跑回了家，将自己包裹起来，如同受伤的刺猬一样卷成了一团。他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惶惶不可终日，然后终于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从床上跳起来，匆忙整理了一下嘈杂的头发，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他跑到了一间公寓前，犹豫了一下，刚要敲门。门突然打开了。
白芷看到了袁野愣住了：“你怎么来了？”袁野刚要说什么，白芷就让开了身体：“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吧。”
白芷的公寓布置和被火烧掉的那间如出一辙。袁野坐下，刚要开口，白芷就打断他：“这么远过来，我去给你倒杯水吧。”白芷那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态度激怒了袁野。他站起身来拦住了白芷，情绪失控到几乎要破口大骂。
“你到底让我做了什么！那个诡异的图案到底是什么？还有我在那里遇到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会看到了杨玉，还有那些简直超出常识的战斗！他被人砍掉了胳膊不单没流血，竟然还能挥刀。”袁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白芷饶有兴趣地问：“你是说杨玉没有血液，这可真是有趣。”
“这一点都不有趣！白芷，我是说过我愿意问你做任何事，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是现在你让我做的事，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然我就要去报警了。”
白芷紧张的握住了袁野的肩膀：“听我说，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那就解释给我听啊！”
白芷有些犹豫地后退，他迟疑再三：“我——”
话音未落，稚气的男声突然响起：“真是的，这种喋喋不休的人直接杀掉就好了啊。”袁野只觉得胸前一闷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一条硕大的蟒蛇将他紧紧缠住，动弹不得。袁野奋力抬起头，一只脚踩到了他的脸上。他勉强看清了来人的全貌。
曲莲毫不留情踩在他的脸上，满脸淡然。眼神冰冷，仿佛自己踩着的是一块石子，一只蚂蚁。
白芷拦在了曲莲面前：“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同学，就这样——”
曲莲回答的确实完全不相干的答案：“他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白芷摇摇头：“当然不。”
曲莲拍了下手：“那不就得了。那一晚的活祭品本该就是他。被他侥幸逃过一劫竟然还不知道珍惜生命，竟然跑回来送死。”
白芷哀求着：“但他确实是我的同学。你当时也没告诉我他会成为活祭品，不然我就不会让他去了。就不能修改他的记忆吗？”
曲莲看着白芷，然后突然笑了，她用轻松的语调说：“当然能了。”就在白芷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曲莲拧下了袁野的头颅。
“修改记忆可是要花好多珍贵的魔法材料，我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呢？”
白芷看着鲜血汩汩从断颈处渗出，忍不住趴在地上呕吐起来。蟒蛇将尸体整个囫囵吞进了肚子里。曲莲等着白芷吐完以后将他拉开，捏住他的脸逼迫他看着自己：“听好了，白芷。要成为一名魔法师，就要有一颗冷酷的心。追求魔道的道路是一条孤独而充满鲜血的道路，为了追求那转瞬即逝的真理，我们连自己的性命都可能牺牲，更遑论朋友的性命。既然我将你收为弟子，我就必须让你拥有成为魔法师的觉悟。仔细想想，我究竟是为了谁才做的这一切？难道你宁愿让我们冒着满盘皆输的风险来放虎归山吗？”
白芷跪在地上颤抖着。他终于重新抬起头来，颤颤巍巍地说：“我知道了。师父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很感激。我会振作起来，让计划进行到底的。”
曲莲满意的点点头：“很好。那么，就让我们开始下一阶段的计划吧。”
在成为魔法师的道路上，白芷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牺牲。尽管师父一直在锻炼他的觉悟，他却还是没法习惯死亡。他庆幸的是接下来的计划不会再出现新的牺牲者了。
——只要让那个人愿意帮助自己就好了。
曲莲弹错了一个音符。
她紧张兮兮地偷觑杨玉。杨玉却跟没听到一样视若无睹。他虽然眼睛在看着自己，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地。这可真是奇怪了。在曲莲跟杨玉相处的短短时日内，从未见过杨玉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走神。他总是钟表一样滴答滴答不知疲倦。
杨玉确实走神了。他在想曲莲。想的不是现在的曲莲，而是那夜在搏击场上跃动着的曲莲。杨玉曾看到过，第二人格与第一人格的性格会截然相反。也许这就是第二人格曲莲如此嗜血好战的原因。
杨玉突然产生了一丝后悔的感觉。他有些后悔那一夜没有救下步宵美。他可以很轻松地做到。但他没有去做。第二人格的曲莲越是厌恶步宵美，就说明眼前这个曲莲越是珍惜她。自己做错了吗？没有。自己接到的任务命令是保护曲莲，而不是保护曲莲的朋友。这所城市里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自己没有做错。人偶不该后悔，杨玉拍了拍脸，将这一丝不合时宜的情感排除出去。
“老师，”曲莲小声呼唤着，见杨玉没反应，她放大了声音，“老师！”杨玉反应过来。“我曲子弹错了。”曲莲说道。
杨玉楞了一下，他刚才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到曲子上，只能道歉：“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真少见啊，老师你竟然会走神。”
——确实很少见。杨玉重新正襟危坐，曲莲再次弹奏起来。杨玉发现自己今天很难将注意集中到曲子上。他想着的竟是曲莲对白芷说过的话。
“我既想见到父亲，又害怕见到父亲……
别离开我，我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家人离开我了。”
也许这就是她不善于交朋友的原因吧。正因为曾在无意中伤害过至亲的人，才会害怕再次在无意中伤害他人。越是害怕，越是压抑本性。而另一个人格就将积累至今的压力尽情宣泄出来。对她来说，步宵美既然是她最重要的朋友，也就理所当然是她的家人吧。
——自己真的没做错吗……
杨玉重重叹了口气。曲莲吓的一下子弹错了音。她小心翼翼询问着：“老师你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吗？”
杨玉问：“曲莲，你……想你的朋友步宵美吗？”
曲莲的脸上一下子变了。步宵美已经失踪足足有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里自己尽可能去联系她，然而所有的方法都徒劳无功。杨玉突然在这时提到，曲莲低下了头：“当然想了。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可是——”
杨玉知道曲莲的潜台词。他转移了话题：“伯父今天还是不在家吗？”
“他去工作了，恐怕这一两个月都不会回来。”曲莲皱起了眉头，“老师你今天有点奇怪。”
“只是聊聊天罢了。他经常不在家吗？”
曲莲不知道杨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老实实回答：“是的，他经常不在家。”
杨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要学习工商管理呢。你喜欢音乐，也喜欢文学，却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
“是因为……”曲莲想了一会，然后摇摇头，“不重要了，反正我已经学了。”
杨玉说出来连自己都不可置信的话：“曲莲，并不是一味顺从就能弥补自己的过往。这只会将你们之间的缝隙越拉越大，直到有一日会覆水难收。”
“你懂什么！”曲莲如同被触及到逆鳞一样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了无聊的传言。你只是我的钢琴课老师，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在这里自作多情好吗？”
杨玉怔怔地看着曲莲。曲莲片刻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嘟囔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说：“今天我累了，我们改天再继续吧。”
杨玉起身离开。他走到大门前，回身想再说什么，却发现曲莲根本没有走出自己的房间。他无奈苦笑，打开了大门。
——今天的自己究竟怎么了？是身体内出现了问题吗？也许回去该让师父检查一下了。他心不在焉地打开门，一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曲莲的父亲就站在门外，手里举着钥匙停留在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