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章 杨玉的道路
黑枪纷纷从杨玉的身上拔出，留下了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杨玉踉跄向后倒退，身体向后仰了过去，曲莲抱住杨玉。杨玉的身体仿佛沉重了很多，曲莲和杨玉双双跌倒在地上。
“何必呢，逃跑不是更好吗？”无名讥讽着，“挡下了这一击，你以为你还能活吗？”
杨玉很清楚自己贸然冲上去的结局是什么。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
“我必须保护你，”杨玉躺在曲莲怀里，看着曲莲布满了泪痕的脸，无力地笑了，“这是师父交给我的任务。”
在杨玉说要保护自己的时候，曲莲有一丝期待，等到他说了必须保护自己的理由时，曲莲的期待消失了。在当初决定报仇的时候，无名就对自己说过：
“那家伙是一个使徒，还是使徒中的异类。他是一个人偶，一个没有灵魂的物品。所以他为了完成任务会不择手段。他不会爱，也不会恨，只会不择手段达成自己的目标。向这种东西复仇，即便你杀了他也不会有所发泄。不过如果你执意如此，我还是会借给你我的力量……”
——自己应该感动吗？他为了自己的安全如此奋不顾身，可一旦想到他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自己的感情就像被什么人偷走一样，内心残留下的只有失望与空虚。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以及，我必须保护她。这和命令无关，和任务无关，是我内心深处某个地方，有一道声音如此说。我知道这是自杀的行为，但我不这么做，就是违背了我的灵魂。”
两个人都愣住了。无名忍不住大笑起来：“哈，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难道你的脑子也被刺穿了吗，第九使徒？”
曲莲抱杨玉的手上不自觉更加用力。她试探性地问：“你说你想……保护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
“可是……你是没有……”
“是啊，我是没有灵魂。啊，其实这样说不太恰当。我并不是没有灵魂，而是灵魂被封印了。曲莲，”他直视着曲莲的眼睛，黑色眼睛中仿佛有一道指引的光芒，“你愿意帮我，找回我的灵魂吗？”
“够了！”觉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无名恢复成了曲莲的样子，“你就乖乖去死吧。”他用力蹬踏地面，尘埃四溅。不属于人类的速度被赋予在了这具脆弱的女性肢体上。无名向前出拳，风被拳头切割，猎猎作响。
几可穿云裂石的拳头被硬生生停住了。空气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墙。拳头击打到空气中，扩散成一圈圈涟漪。无名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这是——”
“以吾灵脉为媒，”杨玉抬起手，朝自己的伤口处抹了一道，然后握住了曲莲的手。
“以吾骨为架构”原本已经逐渐失去生气的皮肤突然变得血色饱满起来，他的皮肤上浮现出了原本不该出现的丝丝血管，
“以万能天父之名立誓，奉汝为吾余生之主。自此，吾之骨即为汝之剑，吾之身即为汝之盾，吾之灵即为汝之灯，至此，契约——”
咒语尚未念完，杨玉的身体突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曲莲吞噬，就连无名也被迫停止了攻击。
连绵不绝的冰冷的触感由皮肤传至全身，曲莲抬起头，一滴雨水恰好坠落到了她的鼻子上。
她在雨夜中醒来，环顾四周，发现四周陌生的可怕。街上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自己从未见过街边的树木。房屋的样式也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截然不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这种时间段是不会有人上街的，间或有几辆车连从道路上飞驰而过，
曲莲扶住额头，她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杨玉念了一段咒语，然后自己被光芒笼罩，然后自己就到了这里。是杨玉带自己到这来的吗？那他想让自己看什么呢？
曲莲突然注意到一旁的公寓楼上有一家亮起了灯。从那一户人家里传来了优美的钢琴曲。曲莲听得心旷神怡，显然这栋楼里其他住户没这个闲情雅致。有谁大声喊着：“要死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哭丧白天哭去行吗？”曲莲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辱骂，而是因为音弹错了。
楼道里传来了门摔上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个小男孩怯弱地从楼道里走出来。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家，然后一直走到了曲莲身边，走到了街边的树旁，抱膝蹲下来，将脸埋进双腿之间抽泣起来。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曲莲就认出来他是谁。那是杨玉，年轻得多的杨玉，最多十岁，脆弱无助和现在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他的目的吗？让我对他产生同情？小时候的杨玉拼命忍住却又做不到的哭泣让曲莲克制不住去同情他的心。她将手伸向他的头。
然后从他的头上穿了过去。
曲莲吓了一大跳。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的惊愕。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天才，你为什么一个人哭个不停呢？”
那是一个美丽成熟的女人。常有人说曲莲美丽，但曲莲的美却和这个女人截然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一种让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魔力。杨玉抬起了哭花了的脸，小声说：“我才不是天才，我连这么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好，还惹妈妈生气……这一切都怪我。”
女人抚摸着杨玉的头：“虽然你的音乐才能确实一般，但你在另一个方面却是天才啊。”
“什么？”
女人神秘地笑笑：“魔法。”
杨玉想了想，然后摇头说：“妈妈说变戏法那是穷人才学的东西，我不能学。”
“我说的可不是变戏法，看，”女人伸出手，掌心中升起了一个小型的烟花。烟花飞到了和女人眼睛相同高度，然后炸开，化成点点金光。杨玉张大了嘴。女人问：“想学吗？”
杨玉用力点头。
女人开心地笑了。“这是我的师父，陈晓宇、那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了。”曲莲向旁边看去，成人版的杨玉站在那，一如自己记忆中的冷静沉着。
曲莲握住了杨玉的手，温暖，柔软，有触感。她松了一口气，急切地问：“杨玉，这是哪？”
杨玉伸出手，从陈晓宇的身体中穿过：“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你在杨玉的记忆里。”
“你的记忆里？为什么我们会来这。对了，那个叫无名的家伙，他还在攻击我们，我们——”
曲莲的话被杨玉的拥抱打断了。她被杨玉搂在怀里，杨玉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嘴里轻轻地说：“放心吧，有我在呢。”曲莲感到一阵安心，随即醒悟过来，推开了杨玉。她的脸上微微泛起潮红，说：“你……你不是杨玉，你到底是谁。”
“杨玉”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字，他温和地笑着：“我从未说过我是杨玉。我只是他的灵魂，被他自己封印的，无色的灵魂。”
“什么意思？”
“继续看下去你就知道了。”
在一瞬之间，场景突然变换了。四周充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曲莲环顾四周，成人版的“杨玉”消失不见了。人群被扒开，一个人跌跌撞撞朝自己冲过来。那是杨玉，不过比刚才看到的他大了很多，个子长高了很多，声音也变得粗哑起来，长相已经和现在别无二致了。“他能看到我吗？”看到杨玉一直朝自己走过来，曲莲不禁这么想道。杨玉穿过了她的身体，对着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兴奋地挥舞手中的奖杯：“妈妈，你看啊，我得了冠军。我……我是有天赋的。”
女人喜笑颜开：“当然了，你可是我的儿子，当然会有天赋。”
曲莲松了一口气。她暗暗腹诽，杨玉想让自己看什么呢？她向四周看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显然杨玉也注意到了，所以他慌张的对自己的母亲说：“妈妈，我有一点事情，请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慌慌张张地跑到了会场外面。有一个女人正在哪等着他。曲莲也跟着走了过去，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他们之间的争吵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中。
“你也该明白过来了吧？”陈晓宇说着，“你在音乐上根本没有才能，你所获得的奖项，得到的肯定，不过是你用魔法偷来的。”
杨玉低着头，小声嗫嚅着：“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啊。可是……师父你看到我妈妈对我笑了吗？之前她从没对我笑过啊。就因为我的愚蠢，才会惹得她一次次生气。我再也不想要看到妈妈脸上出现失望的表情了，只要我一次次地赢下去，她就会一次次地对我笑。”
曲莲的身体僵住了。她突然理解了杨玉之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到底……还是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陈晓宇叹了口气，她转过了身，没有看杨玉，“既然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那我不会对此多说什么。但如果你仅仅是想用魔法获得音乐的才能，那我将不再教授你新的魔法。也许我们的师徒之缘就到今日而止。”
“师父——”
陈晓宇打断了杨玉的话：“在我离开前，希望你能记住。虽然你在音乐上没有才能，但你确确实实是一个魔法天才。如果你改变主意了，你知道该怎么找到我。”
杨玉呆呆地看着陈晓宇离开，直到他的母亲来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你的女朋友吗？”杨玉摇了摇头。他的母亲语重心长地说：“本来在你这年纪交女朋友也没什么。但是我们是做大事的人。妈妈还希望以后能在维也纳的音乐厅看到我的小玉表演呢。所以咱们再忍忍啊，等再大一点，再去交女朋友。”
杨玉仿佛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
曲莲还未准备好，自己已经前往下一个地点。这是一个光线暗淡的房间。看清了房间里堆放的东西后，曲莲吓得大叫起来。有人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柔声说着：“仔细看，那不是人类的肢体。”
成人版的杨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自己身旁。曲莲仔细观察，陈列在房间内的肢体泛着和煦的光辉，精致的实在不像人类的躯体。她暗暗松了口气，问杨玉：“这里又是哪里？”
“你很快就知道了。”
陈晓宇匆匆走了进来，她提了一个包裹。曲莲注意到包裹的底部正在渗出鲜血。陈晓宇穿过二人，对着房间内的另一人说：“我必须要救他。”
昏暗的光线让曲莲没有注意到房间内的另一个人。白发苍苍的老人接过了包裹，放到了桌子上，他解开了包裹，内中装着的是一个人的人头。
——杨玉的人头。
老人把头颅盖起来：“这就是你的徒弟吗？”
陈晓宇哀求着老人：“求求你，会长，求求你救救他。他是我唯一的弟子，因为我的过错才会死。我恳求你。”
老人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我有什么办法。”
“还有一个办法，是你曾经用过的方法。我知道，你手里还有另外一件神创时代的遗物。”
老人目光如炬，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你的消息很灵通。这件宝贝放到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处。要使用它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点。我也不是不能把它交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需要你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代理会长。”
陈晓宇愣住了：“你要我留在协会里？可是——”
老人拍拍陈晓宇的肩膀：“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三使徒了。”
周围一下子变黑了。曲莲还以为自己瞎了。她大叫起来，四处乱跑，然后突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少年坐在地上，将脸埋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一个捧着盒子的妩媚的女人向少年走来，她的嗓音比这世上任何一支百灵鸟都好听：“杨玉，从今天起你将拥有我的灵魂，我将赋予你我的力量，但我将取走你生命中一件重要的东西。你想要被取走什么呢？”
杨玉抬起头。曲莲惊愕地发现杨玉满脸血污迹。他的声音不在沉稳，也不冷静，而是充斥着憎恨与愤怒：“取走我的灵魂吧。我不需要灵魂。在我的父母被杀的时候我就不再需要灵魂了。我想要的只有力量，足以让我复仇的力量。我将用尽我的余生，找到我的仇人，我要将他折磨致死，让他感受到这世上最恐怖的感觉。”
“即便那时你已经没有感情了？”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复仇。”
“好吧，”女人点点头，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契约成立。”
光线驱赶了黑暗。广阔无垠的空间里只剩下了曲莲和成人版的杨玉。曲莲神情复杂看着杨玉。杨玉始终是宠辱不惊：“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会来这儿了？”
曲莲点点头。自己会来到这的目的很简单，杨玉要让自己相信，他是真心实意要保护自己，引导自己。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两个人实在太像了。不论是由于魔法失去了至亲，还是为了至亲丧失了自我，简直是不同性别的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
“誓约骑士咒，是骑士以灵魂起誓，将用尽余生保护主君的咒语。签订契约的两人务必灵魂相近，心意相同。契约签订后，被封印的杨玉的灵魂会从盒子中被扯出来。这就是你醒来后要面对的事情。”
曲莲低下头，沉默在两人之间生根发芽。她抬起头，问道：“你一直说杨玉杨玉，你不是杨玉吗？”
“杨玉”摇摇头：“我就是被封印的杨玉的灵魂。”
“所以你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自救？”
“杨玉”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错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是不完整的，不论他的灵魂是完整或缺，是洁白或被玷污。这是为了杨玉，更是为了你。曲莲，你可以选择帮助杨玉，也可以放弃他。选择权全在于你。”
曲莲赌气说：“如果我不帮他，无名也会杀了我。”
“杨玉”摇头：“这一趟过后，你会觉醒你的能力。虽然杀不掉无名，但足以自保。”迎上曲莲惊诧的目光，他笑着说：“我说过，选择权全在于你。”
曲莲轻轻地说：“你不想活下来吗？”说出口，她发现有些不恰当。“杨玉”没有在意：“我当然想要活下去，但我更想的是避免另一个悲剧，为还未深陷泥潭中的人指引方向。”他注视着曲莲，“曲莲，我想要你走出自己的道路。这是我的想法，更是外面那没有灵魂的空壳和我产生共鸣的原因。”
光线裂开，空间崩塌。“杨玉”松开了曲莲：“时间到了，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
“杨玉！”曲莲大声喊着，她对着杨玉说了什么。但空间崩溃的实在太快了，她根本不确定杨玉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话语。
她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光芒消失了。无名在攻击着空气中的墙壁，墙壁已经出现了裂缝。杨玉不知何时单膝跪在曲莲面前，大声喊着咒语的前半段：
“契约——”
曲莲接过了杨玉手中的鱼肠，敲击在他的右肩上，喊出了咒语的后半段：“——成立！”
时间凝结了一瞬，然后继续开始流动。在杨玉那全是黑暗的眼瞳中射进了一丝光芒。他重新拥有了瞳孔，与此同时，一行泪水流了下来。
他看着曲莲，曲莲看着他。他想要笑，却笑不出来，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最简单不过的话：“你好，曲莲。”
“你好。”
这就是杨玉三年以来，说过的第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