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
一九〇八年十月九日
深秋。
这个季节里,金黄代替了碧绿浸染着世界
变成金色的天空一望无际。
微风温柔的接住落下的落叶,沿着林径缓缓的展开,像一片柔软的地毯。
这好像是我诞生以来的第……第八个秋天了?
虽然每年的四季都会变化,但总有些微小的不同。
我追逐着飞舞的蝴蝶,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座被红枫包围木屋的前。
以前我很喜欢来这个地方,尤其是秋天的时候,这里曾经住着一对年迈的夫妻,每到秋天,他们就会割开枫树,收集里面的糖浆,然后在拉回木屋里加工,这时整个林子里,就会留下甜丝丝的味道。
可惜,后来和他们的孩子一起去了离这很远的镇子上,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这座木屋也渐渐的,被岁月侵蚀,变的陈旧腐化,破败不堪。
我有些累,坐在落满枫叶的木屋边,闭上眼睛,想起了一些事情。
孤独。
路过的人们常常这么说我。
毕竟,不管是人类,还是森林深处的妖怪,几乎都是结伴而行的,独自一人的我,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森林的其他妖怪有时会问起我的亲人或朋友,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就是莫名觉得有些生气。
关于我的亲人,我没有一点印象,从我开始对这个世界有记忆时,我就是孤身一人。
至于朋友,我没有找到能够让自己敞开心扉和其交谈的人。
虽然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但其他人总会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活的很自由,渴了就去近在咫尺的小河喝水,饿了随时都可以抓河里傻乎乎的鱼充饥,无聊了就跑到洒满阳光的松树林里奔跑,追逐蝴蝶,或者和自己的尾巴较劲,困了,就回到自己小小的山洞里,缩在角落美美的睡一觉。
我不需要亲人,也不需要朋友。
一个人奔跑,一个人仰望蓝天,一个人看着四季变化,这样很好,我很开心。
但很奇怪,我总是感觉,心里好像缺了一些东西。
远天,云流的很慢,阳光照的身体软绵绵的,我有些发困了。
我闭上了眼睛。
做了个有点奇怪的梦。
我梦见自己好像被一个人类抱着,我想挣扎,却很奇怪的动不了。
那个人类很过分的摸着我的头发和耳朵,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一下让我失去了抵抗能力,只好任她摆弄。
“真过分。“我叹了口气。
不过……
这并不是梦。
我猛的睁开双眼,确实有一个人类在我对我做着奇怪的事。
“啊啊啊!”
我下意识的往她身上一撞,人类痛叫了一声,倒在了落叶里。
“好疼。”
人类坐在落叶堆里,摸了摸晕乎乎的脑袋,看起来被撞的够呛。
对方是个戴着围巾的女孩子。看样子,年纪应该比我大了一些。
她很漂亮,白皙的脸颊,长而柔顺的头发,还有眼睛。
那双眼睛是浅浅的紫色,就像天空中布满繁星的银河,悠远而清澈。
只是,她的脸色太苍白了,身体也很瘦弱,给人一副很憔悴的样子。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女孩一脸歉意:“你……是妖怪么?”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女孩。
听其他的妖怪说,人类通常都是很邪恶的家伙,总是喜欢夺取其他弱小的生命。我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女孩会不会也是这样。
“欸…..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再说了.…..”女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没准我也打不过你。”
我抬头看了看她,女孩病怏怏的,连走路似乎都有些吃力,好像一推就倒的样子。
暂时相信她吧。
“快到中午了,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好吃的,当作给你的礼物吧。”说着,女孩递给了我一个圆圆的东西,摸上去软乎乎的。
一种让人有点难以拒绝的香气飘了出来,我咽了下口水,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棉花一样松软、枫糖浆一样香甜,还能尝出橙子的味道。
人类的东西……好好吃。
我三两口把食物吃进了肚子里,同时,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女孩。
“妖怪都那么嘴馋的么,真的像小狐狸一样,好吧。”女孩微笑着,又拿出了一个软绵绵的圆东西。
我低着头狼吞虎咽,女孩则趁机放肆的摸着我的头发,不过看在她给我好吃东西的份上,我就暂时原谅她啦。
“妖怪哪里有大人们说的那么可怕,明明很可爱嘛。”女孩边摸着我的头边笑着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埃艺(爱丽)”我嚼着满口食物,含糊着说道:“爱丽·莱斯特。”
“我叫琳·赫尔纳,那么,小爱丽,可以和我交朋友吗?”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的微笑好像有魔力一样,打消了我最后一丝顾虑。
那天,名叫琳的女孩子和我说了很多东西。
她和我讲起人类的礼仪,教我握手和拥抱。
她和我说起他们居住的小镇,那里有青石板路和红色屋顶的木屋,还有卖许多东西的集市。
她和我说起他的哥哥,一个善良可靠,对别人过份温柔的笨蛋。
她还告诉我,手上的食物叫面包,而且,他们家就是开面包店的,只要我想,每次她来森林的时候,都能给我带。
午后,我和琳玩起了一种被她叫做捉迷藏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一个人扮鬼,倒数一段时间后,去找到另外一个藏起来的人。
可是,因为琳的身体不怎么好,每次都是我当鬼,她来藏。
虽然,她藏的位置足够隐秘,但是她不知道,狐狸的鼻子可是很灵的。
相处那么久,我早就对琳的味道熟记于心了。
在灌丛后,在落叶堆里,甚至是在隐秘的山洞中,我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虽然琳一直输,但她好像很不服气,每次都吵嚷着要继续比下去。
我无奈的笑笑,反正时间很多,游戏也挺有趣的,就再和她玩玩吧。
于是,我们一直从午后,玩到黄昏,玩累了,就坐在落叶飞舞的枫树旁休息。
琳靠着红枫的树旁,双眼的出神的望着被夕暮染红的天空,似乎这些景色她从未见过似的,而我很放心的把脑袋靠在琳的肩膀上,她软绵绵的围巾蹭着我的脸颊,我还能从上面闻到一种很柔和的布料味。
虽然她是人类,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上,只有温暖和微笑,没有一点恶意。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把我心里缺少的那些东西补好了。
也许,这种感觉真的比独自一人要好些。
我开心的想。
时间流逝,轻柔的风吹的人发困,我打了个哈欠,靠在琳的身上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
凉爽的晚风掠过我们的身边,把时间带走。
我身边的琳依旧看着天空,漂亮的紫色眼睛里倒映着银河虚幻的颜色。
“真漂亮。”琳看着星空感叹:“和在小镇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要是每天能看到就好了。”
琳叹了口气,漂亮的眼睛里多了一些眷恋,还有落寞。
“只要是好天气,星空就会在的,而且琳每天都可以来这里啊,为什么那么沮丧?”我问道。
“嗯,这大概是因为,我快要死了吧。”琳低下头,对我露出苍白的笑容。
死?
那是什么?
听着琳口中有些陌生的词汇,我有些疑惑。
琳告诉我,死是生命的终止,那些离开大树,到处飘落的红枫叶,就是死。那些在空中翩翩起舞,却突然无声无息落下的蝴蝶,就是死。
而对于人类来说,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在没有力气醒来,再也没有力气,在他们喜欢的世界上做任何事。
“它会痛吗?”我问琳。
“这个,我不好解释,对死者来说,也许没什么,可是爱着他的人,会很悲伤,很难过,因为他们再也无法唤醒他,无法和他一起,做喜欢的事情。”
琳还说,人类的寿命很短,又特别脆弱,他们的生命很容易在某一刻就突然停止,但妖怪的寿命很长,又不会被疾病和疼痛困扰,所以,我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理解“死”的意思。
听琳说完,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琳突然死去。
“我不想你死。”我有些慌张的对琳说:“我还想和你一起晒太阳,一起玩捉迷藏,一起吃面包,所以,不要死好吗?”
“欸,不会啦不会啦,死亡一般来说是个很慢的过程的。”琳苦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而且,世界上,还有许多死亡带不走的东西,我会慢慢和你解释。”
夜渐渐深了,远天的苍穹渐渐变化着颜色,繁星的光芒,也稍稍暗淡了一些。
“你该回家了,小爱丽。”
“那琳呢?”
“我想在看一会星空。”琳笑着说:“回去吧,等清晨到来的时候再来找我,我一直在这里,哪都不会去的。”
我点点头,带着心里莫名的不安,往森林深处跑去。
在琳的身影离开我的视线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是很安静的看着星空,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