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
我看到一辆载着乘客的马车。
铺天盖地的暴雨中,车夫驾驶着着它,在山路上绝望的行驶着。
紧接着,裹挟着碎石和泥浆的洪水从山坡上倾斜而下,将马车推入一旁的深渊中。
然后……
一切就消失了。
。
一九〇八年九月二十三日。
深秋。
鸟儿在染红的树梢上歌唱。
被微风搭载的落叶拂过半掩的窗边,落在凌乱的书桌旁。
柔和的阳光沿着床脚,慢慢的爬到脸上,暖乎乎的。
我睁开湿漉漉的双眼,有些吃力地坐起来,抹去眼角涌出的泪水
“又做噩梦了。”
我有些厌烦的想。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声音很轻柔,生怕惊扰到我。
接着,房门被轻柔的推开,一个红色头发的少年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咖啡和烤面包的味道。
“早上好,森。”我轻声对少年说道。
见到我醒来,他松了口气。
“早上好,琳,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坐到床边,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
“嗯,好像退烧了,太好了。”
“那我今天能出去坐坐么,就在店门前。”
森有些担心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担心我的病情。
“天气这么好,没关系的。”
“那好吧,不过,能让我陪你一起么?”
“嗯。”
森很小心的帮我披上厚厚的外套,然后轻轻的把我抱到了面包店的门口。
森把我放到门前的台阶上,随后又把营业的牌子换成了“关门”,随后就坐在了我的身边。
微风和落叶,还有闲聊的人们从我们的面前悄悄经过,让人感到莫名安心。
“今天琳还想听故事么?”一旁的森问
“嗯,我想听森几天前在山上的经历。”
“啊……这个,让我想想。”
森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然后讲起来了他的故事。
说实话,这不算什么故事,更像是他看到的景色。
他讲起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河流,森林里铺满的落叶,还有开得特别茂盛的糖枫林。
讲起面带笑容,在枫树前收集枫糖浆的老夫妇,讲起树梢上啃着坚果的松鼠,还有偶然从树林中一闪而过的大尾巴狐狸。
听说,那些小狐狸是妖怪变的哦,会把在森林里不小心迷路的人们骗走然后吃掉。”
森故作神秘的和我说道。
我开始想象着那些场景,似乎是个和小镇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真想去看看。”
“我们很快就会去的,等你的病好了以后。”
我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笨蛋老哥又在骗我,我的病不可能好了,这连我自己都明白。
连续的高烧,还有时常出现的疲倦和虚弱,都在一步步的消蚀生命。
每天醒来,我都能清晰的感觉,死亡又离自己近了一些。
“森,把店开起来吧,我想看你烤面包的样子。”
“好。”
森摸了摸我的头发,把门口的牌子换成了“开门”
坐在台阶上的我,看着忙碌的森和小店前逐渐喧闹起来的人群,闻到从厨房飘来的烤面包味,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满足感。
今天的生意,比往常还要好。
门口的人群一直到昏昏沉沉的傍晚,才逐渐稀疏。
肯定又挣了不少钱吧?
我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森,高兴的想。
我拼尽全力,记下在厨房里的森,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记下浓咖啡和烤面包的味道,这样,或许今天晚上就不会被噩梦困扰了。
夜渐渐深遂,小镇的上空,浅紫色银河替代了湛蓝的晴空。
晚饭后不久,看到我有些疲倦,森就不顾我的抗议,把我抱回了房间里。
“累了就要早点睡啊,这样才有力气去山上,不是么?”
“好吧。”
森替我盖上被子,然后坐在我的床边。他答应过我,在我睡着以前绝对不会离开。
“唱歌。”
我缩在被子里,小声说。
“什么?”
“想听你唱歌,森。”
“这.…..”森有些窘迫的挠了挠脑袋,:“我唱歌可不怎么好听哦。
“没关系,没准听了你的歌,病还会变好呢。”
“嗯,那好吧。”
森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唱了起来。
(I will send you a footprint, may your pace be steady and firm.
我会送你一道足迹,愿你的步伐沉稳坚定。
I will send you a blessing, may your journey no longer lonely.
我会送你一个祝福,愿你的旅程不再孤独。
You see the stars twinkle in the sky, white clouds long by.
你看繁星天空闪烁,白云悠悠走过。
You see the breeze blowing through the leaves, butterflies flying to the horizon.
你看微风吹过落叶,蝴蝶飞往天边。
Sleep on the soft grass and have a dream that will not tire.
在柔软的草地上睡着,做一个不会疲惫的梦。
on a clear day wake up,Into the unknown.
在晴朗的日子醒来,朝着未知的远方迈进。
I will send you a smile, wish you can meet beautiful.
我会送你一个微笑,让你能与美好相遇。
I will send you a piece of hope, let the end is no longer far away.
我会送你一片希望,让终点不再遥远
You see the path slowly extended, the years calm and well.
你看小路缓缓延伸,岁月平静安好。
You see flowers blooming roadside, time is long.
你看繁花盛开路边,时间悠远漫长。
Take a nap on a long journey and sing a beautiful ballad.
在漫长的旅行中小憩,唱一首优美的歌谣。
Stop at dusk and remember the scenery you passed by.
在黄昏到来时停下脚步,回想你路过的风景。
Go to your destination with goodwill and expectation.
请带上善意与期待,去往旅行的终点。)
森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一点都不难听。
随着悄然结束的歌谣,我渐渐睡去。
很幸运,这次,我做了个很美好的梦。
我梦到森以前和我讲的童话。
在比苍穹更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世界。
在那里,白云变成了森林,蓝天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原野,星尘变成了美丽的花朵,盛放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拿着童话书的森对我说,我们要去那个地方。
然后,我们就长出像鸟儿一样的翅膀,飞到了那里,在鲜花盛开的地方找到了爸爸妈妈,然后,把他们带了回来。
那个梦境美好且真实,让我有些舍不得醒来。
可是,死亡没有因为美好的梦境而放慢脚步,我的身体仍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每天早晨我在窗边看着蓝天时,总会感觉那里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远处的红枫茂盛的山坡,还有森林,我想,在生命结束前,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
。
一九〇八年十月九日。
这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今天有些奇怪,我感觉特别精神,好像从来没有生过病一样。
这是个好机会。
趁森没有醒来,我披上外套,戴上毛茸茸的围巾,又拿上了薄薄的笔记本,悄悄去了山上的森林里。
森林很远,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落满落叶的林径,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不过,森没有骗我。
就像他说的那样,我看到了被秋天浸染成金色的天空,载着落叶的河流,还有树梢上抱着坚果的松鼠,真的像另一个世界一样美丽。
我也找到了茂盛的糖枫林,那里的确有枫糖浆甜丝丝的味道。
甚至,我还遇到了森和我说过的,小狐狸变成的妖怪。
她是个有着狐狸耳朵和大尾巴的小孩子,一点都不可怕,反而还挺可爱的。
她喜欢抓蝴蝶,喜欢晒太阳,还特别贪吃,没有一点怪物的样子。
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爱丽。
我和她一起吃午餐,玩捉迷藏,一起在安静的夜晚,在糖枫树旁看着世界上最美丽的星空。
我拿出笔记本,把在森林里发生的一切都写在了上面。
不知道看到这些,森有什么反应呢?我想。
我把笔记本放回口袋里,忽然感到疲倦了。
暂时消失的疼痛和沉重,在一瞬间全部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觉得好困,只要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立刻睡着,我的身体也开始变的轻飘飘的,像是要飞到天空里一样。
“比想象中快了一点。”我想。
我对小爱丽说,让她先回家,我想在看一会星空。
实际上,我只是不想让她看到我死去的样子。
幸好,她没有森那么敏锐,能察觉到我说的谎。
她有些犹豫的离开后,森林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这样很好,我希望我死去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我讨厌别人在我身边哭泣。
我想,让病重的自己来到山上,是不是神明我的机会呢?
在死前的最后一天,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风景,然后不留遗憾的消失。
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想一直活下去。因为这样的事物,是我每天都想看到的。我贪得无厌的想。
唉,我死了以后应该会添不少麻烦吧。
我想到了森,找到我以后,他肯定会哭的很惨,那个表情一定特别好笑。
我想起森烤面包的样子,唱歌的样子,对我微笑时的样子……想起这些,我就能很奇怪的安下心来。
真对不起,作为亲人,本来应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你是个很温柔的人,让死亡去伤害你,好像挺残忍的。
我听大人们说过,人是有来生的。
那些离开的人们,去到比苍穹还要遥远,还要美丽的地方,在漫长的时间以后,他们又会变成新的人,回到世间。
我会记着,拼命记着最美好的记忆,让死亡都带不走它。
这样,在我重新回到世界上的时候,就能找到你了。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了。
眼前浅紫色的银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把我包围起来。
时间不多了,我得记下一些东西。
森,糖枫树,被落叶铺满的长街,微笑,名叫爱丽的小狐狸、面包店,天空,还有……
还有……
“琳。”
一个声音轻柔地叫着我的名字。
“晚安,琳。”
声音说。
遥远的银河里,吹来了一阵微风,轻柔的托起我的记忆和灵魂,慢慢飞远。
我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