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平常的初春。
清晨刚刚到来,晴空中的阳光温暖而慵懒。
蝴蝶安静的伏在盛开的鲜花上,碧蓝的溪流带着铺洒而下的金色渐渐流向远处,而在溪边垂钓的旅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了瞌睡。
像时间静止了一样,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这时,有另一种声音悄悄走进了风里。
是钢琴的弦音。
起先,它微小而模糊,隐藏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可随后,微风找到了它。并带着它一起没入天空。
随着微风,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它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当然,它也和风本身一样,既温暖,又柔软。它走上前,让风带着它一起,划过幽深的森林,划过盛开的花海,划过旅人的耳边。
琴音像是有魔法一般,慢慢悠悠的走过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唤醒疲惫的蝴蝶,赶走旅人的瞌睡…….
顺着琴音的方向找去,很快就会在山脚下发现它的源头。
就在山脚的小木屋里,在洒满阳光的窗边,一双白皙的手在钢琴上轻柔地跳动着。
那双手的主人,是一位很漂亮的少女。
她有白皙的脸颊,纯净的微笑,微风和琴声中,她那像落雪一样轻盈洁白的长发,柔软的搭在肩头。
当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少女的双眼。
那双眼睛的颜色,像天空一样,或者说,那本身就是天空。
苍蓝,柔和,清澈而悠远。
只是,它似乎太过脆弱,只要触碰一下,就会马上破碎消失。
时间在双眼中流逝。不久,微风停下了脚步,琴声也渐渐平息。
少女微低着头,看着洁白的钢琴,嘴角涌现出一丝笑意,好像对刚刚弹奏的曲子很满意。
她站起身,来到床边,向外看去,那里有一个略显憔悴的身影。
那是女孩的父亲,一位优秀的园丁。那些迎着阳光盛放在院子里的郁金香,就是他的杰作。
园丁微低着身子,拿着喷壶,一点点往盛放的花朵上浇水。
偶尔,会有几只调皮的蝴蝶落到他的肩膀上,不过他好像并不在意。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转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女孩同样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花香,苍穹里的流云,漫长的时间,还有被暖阳和微风浸染的笑意。
这是个平凡无奇的午后。
也是个十分珍贵的午后。
可是女孩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直挂在嘴边的微笑忽然消失了。
稚嫩的脸颊上,悄悄出现了一抹阴沉。
她有些怨恨自己日渐虚弱的身体。
她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离开她最爱的钢琴,和最爱的人。
(死神)
露水的气息游荡在安静的森林里。
阳光模糊的林径里,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远处渐渐走来。
是一位死神。
她身上弥漫着像征着死亡的气息,随着她的步伐,一点点的向四周散开。
阴沉和寒冷很快就将温暖的阳光吞没。
她微微抬起头,遮掩着面容的斗篷,肩上巨大而锋利的镰刀,象征着她的身份。
死神沿着河流走了很久,从清晨,一直走到正午。
头上的阳光变得有些燥热。
死神觉得有些烦闷,她叹了口气,把黑色的面罩和斗篷全部摘了下来。
深棕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缓缓落下。
白皙的脸颊,栗色柔和的双眼,还有细软的话语。谁也想不到,阴沉的面具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副面容。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完全不会有人会把她和“死神”这样令人恐惧的东西联想到一起。
当然,死神小姐对此也很苦恼,她明明做的是要带走生命的工作,却有着这样一副面孔,实在有违她的身份。
不过,在她刚刚成为死神的时候,就有其他的死神和自己说过,带走他人的生命时,不一定要用可怕的面容,也不一定要用残忍无情的手段,或许,顺从那些离去之人的意愿,用温柔替代恐惧,让他们更加平静的死去,反而会更加妥当。
死神小姐记住了这些话。
。
到至今为止,死神小姐一共带走了两个人的生命。
第一个人,是一位相貌英俊年轻人。
他时常和一位卖花的少女坐在河边,边弹着木吉他,边唱着好听的歌谣。
每当这时,那位少女就会露出好看的笑容。
年轻人很高兴,他弹着吉他唱着歌,久久不肯停下。
即使后来他患上了重病,手指变得无力,嗓音变得沙哑,也依旧如此。
只是,那位少女的笑容,似乎一天天减少了。
然后,死神小姐来了。
她摘下了面罩和斗篷,又把长长的镰刀藏了起来。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可怕。
趁青年不在时,她来到河畔边,说明了来意。
令人惊讶的是,少女希望死神把年轻人带走。
“他太痛了,我不希望这样。”少女有些犹豫的说。“我看不到到忍着病魔歌唱的他,只能看到憔悴和疼痛。”
“我知道了。”
死神小姐回答。
征求了少女的同意,本来以为事情会好办很多,可没想到,年轻人却不愿意了,他态度很强硬,无论死神小姐怎么劝告,都毫无作用。
“可是,这是生命的规律。”死神小姐向年轻人说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死亡终究会伴随着疾病而到来,我还是会带走你的灵魂,并且,那样会更加痛苦。”
“我只是……只是……”年轻人有些语无伦次:“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完成,舍不得去死。”
年轻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死神小姐,我只是想,给我的爱人唱一首歌而已,可……”年轻人捂着自己沙哑的喉咙,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在阳光散落的河边,年轻人仍和往常一样,弹着吉他,准备给少女唱一首歌谣。
但神奇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嗓音不在沙哑,而是变得和曾经一样柔和。
他转过头,身后是微笑着的死神小姐,他似乎明白了这一切。
看来,死神小姐送了自己一个小小的礼物。
年轻人舒了口气,轻松的笑了起来。
他拿起吉他,让动听的歌谣随风飘荡远去。
他很满意地看到,身旁的少女终于笑了,笑的满脸泪水。
最后,在安静的早晨里,年轻人幸福的死去了。
。
死神小姐带走的第二个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老奶奶住在山脚下的一座小木屋里,死神小姐往那走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斜坡上的石子拌倒了。
身体不受使唤的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直到撞到了一棵树上,才勉强停下。
浑身沾满草叶的死神小姐挠了挠晕乎乎的脑袋,有些茫然的坐了起来。
虽然死神不会受伤,也不会疼痛,不过自己身上的长袍,倒是被划出了好几个口子。
死神小姐叹了口气,这附近也没有缝补的工具,看来这能用这幅狼狈的样子去完成工作了。
死神小姐走过山麓,走过安静的湖边,最后来到了那座木屋前。
她看见,那位老奶奶正坐在木屋的台阶上,专心致志的织着一件毛衣。
看到死神小姐的到来,她并没有很意外,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会和你走的,只是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么?”老奶奶边织着毛衣,边问。
死神小姐点了点头。
“谢谢你,小姑娘,哦对了,你的斗篷……是不是破了?”
眼尖的老奶奶一下子就发现死神小姐身上的异样。
“啊,我……”
死神小姐尴尬了起来。
“愿意让我帮你缝补一下吗?”
“啊,好的。”
老奶奶接过斗篷,拿起针线,一下一下的在上面缝补着。
而死神小姐就坐在她的边上,静静地看着她工作。
老奶奶边缝着斗篷,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她聊起森林和湖畔,聊起自己曾经去旅行的地方,然后,她还聊起自己的女儿,一位和死神小姐十分相似的少女。
“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老奶奶说:“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变得苍白憔悴,原本漂亮的头发,也全部脱落了。”
“我明白,大家叫做命运的这种东西,时常是不公平的,我也不会对此不解或抱怨。”
.“但这不代表我不痛苦。”
“现在想来,能安静的死去,能去找到她,真是太好了。”老奶奶笑着说。
听了老奶奶的话,死神小姐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了解到,有人会渴望死亡。
“好了,补好了。”老奶奶把斗篷还给了死神小姐。
“谢谢您。”
死神小姐把斗篷披上,又小心翼翼的转了一圈,斗篷的针线缝的很细,完全看不出有修补的痕迹。
“您的技术真好。”死神小姐夸赞道。
老奶奶没有回话。
死神小姐转过身,发现老奶奶微低着头,停止了呼吸。
就这样,她死去了。
。
这是死神小姐要带走的第三个人。
是一位病重的小女孩。
死神小姐看着她在窗边弹着钢琴,看着她在院子里和园丁玩耍,看着她时常露出的笑容。
这么绚烂的生命,将要被她亲手掐灭。
死神小姐有些犹豫了。
本来,冷酷、理性才是一个死神对待生命应有的态度。
但,让一个尚未完全开始的生命早早迎来死亡……
这似乎是一件很残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