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
一九一七年二月二十三日。
冬末。
法国北部。
英属第二飞行大队基地。
长长的跑道两侧停着数十架索普威斯“骆驼”战斗机。
负责地勤工作的战士们在这些飞机间来来往往,有些人在运送弹药,有些人则在检查飞机的引擎是否能正常工作。
飞机上的机枪闪着幽幽的寒光,螺旋桨卷起大量的残雪,将它们搅得粉碎。
我坐在基地的帐篷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两位士兵从我眼前走过,他们拿着钢笔,将昨天牺牲飞行员的名字一一划掉。
他们其中一个在驾驶舱里被德国人打成了筛子,另一个则被击中了引擎,在空中变成了一团火球。
想到这,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传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时我被选入空军时,军官们就和我说,我算是幸运的家伙,空中的战场远比恐怖的陆战要轻松的多,在平原上,在战壕里,那些倒霉的士兵通常都会成批成批因为机枪或者炮火而送掉性命。
破碎的翅膀,从高空坠落,摔成碎片的飞机,在河岸边燃烧的残骸,飞行员们惨不忍睹的遗体,这些在我看来已经足够残酷了,我很难想象陆军的那些人们会遭遇怎样的情形。
“赫尔纳中尉?”
有人叫我的名字。
“赫尔纳中尉,您的战机已经调整至最佳状态,可以出发了。”一位负责地勤的战士向我说道。
“嗯,幸苦了。”
我甩了甩脑袋,让自己不再想那些奇怪的东西,然后带上飞行帽和护目镜,穿上飞行员的夹克,坐上飞机。
“长官,出了这么多次任务,您难道不害怕么?”
一旁的刚刚成为飞行员的青年问我。
我尴尬的笑了笑。
说不害怕是假的,每次握着操作杆时,我的手都会不由自主的冒出冷汗。
不过,我想,敌方的那些飞行员应该也一样……
只需要比他们勇敢一些就好了。
这么想着,我点燃引擎,螺旋桨开始高速旋转。
我深吸一口气,推动操纵杆,然后开始祈祷……
祈祷今天也能活着回去。
。
低沉的轰鸣声响起。
悠远的苍穹上,无数飞机切开洁白的云朵。在身后留下一道道痕迹。
浅灰色的天空绵延到视线的远处,在云海的尽头,还能看见展翅飞行的鸟儿。
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景色,可现在不是欣赏它们的时候。
“我们的任务是阻拦德国人的轰炸机编队!”队长在在队伍的最前面高喊道:“都打起精神来,它们会从任何一个角落冲出来!”
“还有,记住了,我们的任务只是让德国人失去进攻能力,所以,不要恋战,把轰炸机击落后立即撤退,减少无意义的牺牲!”
寒冷的空气流过耳边,但我却异常紧张,双眼不断的着天空的每一处地方。
我的手上开始冒汗,操作杆变得很滑,好像随时都会脱手。
我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嗡……”
右边的云层响起了若有若无的轰鸣声。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它却越发清晰起来。
“右侧有敌人!”
我大喊道。
话音刚落,就有无数的子弹朝我们打来。
装满火药的曳光弹飞过天空,留下无数死亡的痕迹。
随即,好几架刻有铁十字符号的红色三翼飞机从云层中飞了出来,咬住我们的飞机缠斗起来,我看见上面的机枪不断喷吐火舌,带着火药气息的的子弹将四周寒冷的空气变得灼热。
队长做出了全队分散的手势。我们的飞机一并散开,边躲避着敌人的子弹,边把自己隐藏进厚厚的云层里。
冷风吹的我脸上有些刺痛,但我不敢因此分散精力。在云层中,我很走运的咬住了一架正在我面前开火的飞机。
机枪一阵嘶吼。
我的准头还算不错,有几颗子弹穿破云层,打中了敌机的驾驶员,尖利的子弹在瞬间就将他杀死了。
那架飞机又在空中摇摇晃晃的飞了一会,然后就带着一具尸体,落到了云层之下。
将敌机击落后,我从云层中飞了出来。
我看到了敌人的轰炸机群。
一共有三架,在它们的周围,盘旋着无数敌人的战斗机。
这时,我们的飞机也聚集到了一起,我用余光注意到,我们已经少了许多人。
第一批战斗机已经冲了上去,它们躲开敌人的子弹,在敌机群里灵巧的穿行着。
队长向我们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从敌人的外围撕开口子,然后掩护前一批战友飞进轰炸机群,好让他们展开攻击。
大家再次散开,不断骚扰着敌人的火力。
我们的伤亡很大。
先是我右边的友机被机枪撕成了碎片,紧接着,队长的战机也在和两架敌机缠斗时被击毁。
我们的飞机不断被击毁,但我没有时间考虑这些。
我一转操纵杆,飞机向左绕了个大圈,来到了敌人的侧翼,然后扣下扳机,疯狂开火。
又一架战机被我打断了翅膀,从空中坠了下去。
我没松开板机,用凶猛的火力射击敌人,不断干扰着他们。
敌人为了躲开我的子弹,纷纷往侧翼避让。他们的防御阵型就这样被打开了缺口。
有战友飞过去了。
有敌人的轰炸机被击落了。
我正高兴时,突然感到脸颊旁一阵灼热。
一串子弹打了过来,将我飞机的翅膀打开了好几个洞。
“该死!”
我急忙向左躲避,闪过了剩下的子弹。
看到它了。
是一架被涂成黑色的飞机,看样子,应该是这些敌人的长机。
它直接迎着我的面飞了过来。
我下意识的扣动扳机。
两道火链相互碰撞,我成功打中了敌人的引擎,当然,对方也是一样。
损坏的引擎里,浓浓的黑烟冒了出来,呛的我睁不开眼,我好不容易再次瞄准敌人,还想继续开火,却发现已经没有子弹了。
敌人的飞机飞了过来,我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这下糟糕了。
不过它并没有朝我继续开火,而是调整机身,和我保持一条平行线。
上面的飞行员指了指自己冒烟的飞机,又向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降落。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飞机,引擎闪着火花,冒着黑烟,看来回去是不太可能了。
那个飞行员似乎也没有想伤害我的意思,先照他的样子做吧。
我一推操纵杆,让机身微微倾斜,然后缓缓地落了下去。
。
我成功降落到了河岸边。
不过降落的方式实在有些狼狈。
不知道是因为飞机的问题还是我操作失误,反正我以一个很斜的角度重重的落到了地上,飞机在河岸边犁开一条长长的道,最后撞在树上。
“咳咳…….咳……”
“真要命。”
我捂着头上被撞出血的伤口,满身烟尘的从飞机里爬了出来。
我看了一眼还在冒烟的飞机,它的螺旋桨散架了,翅膀也断成了好几截,看样子是彻底报销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烟尘,转头看了一眼一样和我落下来的那位飞行员。
他的下场也没比我好多少,那架三翼飞机的机尾完全断裂了,剩下的半截身子还落进了水里……而那个飞行员,似乎卡在了还在冒烟的驾驶舱里。
他好像看到我了,朝我的方向招了招手。
“我的腿卡住了,能过来帮我一下么?”
他用不怎么流利的英语和我说道。
我还是有些警惕,从口袋里摸出了左轮手枪,边把枪口对着他边走了过去。
“别紧张,别紧张,我们现在没必要相互作对。”飞行员把自己的枪扔在了我的脚边,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好吧。”我叹了口气,把枪收了起来。“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这家伙的脚被卡在了被撞扁的机舱里,把他弄出来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脚有些一瘸一拐的,估计伤的不轻吧。
他把飞行帽和护目镜都摘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一边。
这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脸上带着沧桑,看上去,和米切尔先生有点相似。
“谢谢你了,年轻人。”
“不客气。”我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我有些惊讶,自己对敌人还能有这样的耐心。
“那个,我叫汉斯·尤迪特。建议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年轻人?”大叔试探着向我伸出手。
“维森·赫尔纳。大家平时喜欢叫我森,您也这么称呼吧。”我有些僵硬的跟他握了握手。
之后,我们靠着飞机坐了下来,我摊开地图,发现离陆军最近的战壕也有将近三十公里。
看来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了。
“看来我和你好像是顺路。”一旁叼着烟斗的汉斯先生边吐着烟圈边说:“建议带上我么?”
“这……汉斯先生,您确定没在开玩笑么?我有些惊讶:“我们可是敌人啊,刚才在天上时,我们还想着怎么杀死对方,你就这样信任我,不怕我把你干掉?”
“起码你把枪放下了不是么?”
汉斯先生笑了笑,脸色因为脚上的疼痛变得有些苍白。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没说话,就当作是种默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