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七年二月
法国北部。
参军以后,我并没有像其他被征召的人一样,被派去硝烟四起的战场上,而是被选进了空军。
被选中的原因也莫名其妙的。只是来新兵营选人的那位长官觉得我的眼睛很漂亮,这样去战壕里送死怪可惜的,于是就把我拉进了空军训练营。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能成为一名飞行员,还是让我挺高兴的。
这可是我一直盼望的事。
我想起当时和爸爸在天上飞的时候。
自由,无拘无束,就像在一只鸟儿的背上一样。
不过,这次操控这只鸟儿的人,是我。
但是,要成为正式的空军并不轻松。
训练我们的长官和我们说,作为一名飞行员,要对抗飞机飞行时的失重感,并且还要在此基础上,想方设法将敌人击落。
而这些,需要有优秀的平衡感,还需要极强的体能和意志。
要拥有这些,只能通过锻炼来不断加强体能。
于是,再后来的几个月,严酷的训练成了我的常态。
扛着轮胎蹲起。
走平衡木走到头晕目眩。
我还要背着沉重的东西,在泥泞的道路上进行数公里的长跑。几乎每次,我在跑过终点后就会瘫倒,然后在战友的“你不要命啦?”的怒骂声中,被扶起来。
四月份,我进行了第一次的飞机驾驶训练。
我穿上飞行员的夹克,戴好飞行帽和护目镜,兴奋的来到机库里。
那里停着一架漂亮的索普威斯“骆驼”战斗机。
属于我的飞机。
不过在我看到飞机上那两挺泛着寒光的机枪时,我的兴奋瞬间烟消云散了。
这架飞机,并不是那些送航空信的漂亮玩意,它是货真价实的战机,是在空中进行血腥搏杀的工具。
我咽了口唾沫,慢吞吞的爬进了驾驶舱。
深吸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启动引擎,让螺旋桨转起来。
等到引擎完全预热后,我一推操纵杆,战机“咻”的一下飞了出去。
我回想着飞机的操纵做步骤,握着操纵杆的时候要放松,动作幅度要小,并且,得时时刻刻调整好自己的呼吸。
这并不难,我很快就适应了。
我向后轻拉操纵杆,飞机的轰鸣声开始变大,一下就来到了高高的天穹上。
我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广阔无边的云海一直绵延到视线的远处,又被远处的夕暮浸染的通红。
云层上的风吹到脸上,既凉爽,又舒服。
我开足马力,在天空中肆意飞行着。
“感觉真棒。”我感叹。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任务了。
我让飞机落下云层,降低到足以看清地面的高度。
底下平原的一处,放着一架布满弹孔的三翼飞机。那是我的目标。
我转开目光,看了看身边那两挺挂满一串弹链,泛着银光的机枪,心里止不住的厌恶起来。
我打心底讨厌这种事。
但逃避也没有任何作用。
我盯着目标,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扣动扳机,扫射起来。
机枪喷吐着火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一排子弹倾泻而下,将靶机直接撕成了碎片。
看着那片冒着火光的残骸,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
这只是靶机。
如果未来我击落的是真正的敌机呢?
我想象着敌人支离破碎的躯体,随着残骸一起燃烧的场景……
。
五月份。
春天来临了……
只是,它带来的鲜花和微风,在瞬间就被灰烬和死亡掩盖。
上个月在阿拉斯的战斗中,空军的损失异常惨重。
敌人似乎抓住了我们的弱点,在战机中队成堆进攻时,他们往往后撤迂回,又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反击,打的我们不知所措。
在敌人中,似乎还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飞行员,他驾驶着红色的信天翁(D.III双翼战机)它总是神出鬼没,飞入我们的战机群中,在呼啸和枪林弹雨中穿梭自如,颇像一位经验老道的猎手。
我们的战机就是他的猎物,在天穹中一架一架地被他猎杀着。
染成猩红色的天空中,无数战机从那坠落……
许多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也就此殒命。
短短半个月,空军就损失了将近一半的战机和大量优秀的飞行员,在器械和人员上都出现了巨大的空缺。
于是,我们匆匆的结束了训练,被分配到了各个飞行大队,用来弥补飞行员的缺失。
我被分配到了第二飞行大队,听说,在这次的战役中,他们的损失是最严重的,光是飞行队长,就被连续更换了四次。
五月三号那天,我按照军官的指示,来到第二飞行大队的军营报道。
我放眼望去,这里的跑道空荡荡的,停靠的战机只有寥寥的十几架,其中还有几架正在检修。地勤人员一脸阴沉的和我说,原本停驻在这里的飞机,是现在的三倍,却都在上个月的空战中被击毁了。
这时,一阵嘈杂声传来,飞行大队的队长在一架断了翅膀的飞机前,在和队员们讲解作战经验。
“不管是信天翁还是福克III,我们的“骆驼”和他们比起来,在机动性上占不到便宜,火力上更是在被对方压制,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们进行正面对抗,无疑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我们现在的战机已经不多了,每损失一架,就会减少一大截战力,我想,或许我们是不是应该转换方法,在高空中利用云层作为掩护,从敌人的侧翼、下端、上端、还有背后进行攻击,尽量避免和他们短兵相接。”
我有些出神的听着队长将这有关战斗方面的问题,突然觉得,这家伙的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我想走进看看,这时,对方也正好注意到了我。
红色的头发和瞳孔,有些瘦削的身材……
虽然面孔已经被烟尘浸染的有些憔悴,不过我还是认出了他。
是森。
“安?”
森看着我,有些诧异的说道。
我愣了几秒,将手中的行李扔下,走上前去抱住了他。惹得一边的队员们面面相觑。
我可不在乎这些。
我只是觉得,能在这里遇见熟悉的人,真是太好了……
。
天色渐晚。
军营的帐篷里燃起了煤油灯,把四周照的昏黄一片。
坐在面前的森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个桃子罐头,他用锋利的罐头刀把它打开,然后递给了我。
“在这里这玩意可是奢侈品,只有平时接待军官们的时候才能拿出来。”森有些无奈的说。
我点点头,然后贪婪的吃了起来,连里面的汁都没有放过。
香甜的味道让我相当满足,我好像已经忘了上次吃甜食是什么时候了。
“话说,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卷入战争么,为什么你还是来参军了?”森低声说道,语气里带了一点愤怒。
“如果可以,谁愿意来这鬼地方啊。”我叹了口气,“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那些人又来了好几次,还说什么征兵改成义务制了,估计不止是我,现在镇上所有的年轻人应该都在战场的某一处吧。”
“这样啊,那确实没办法。”森转过脸,眼神中多了一些怨恨。:“那镇上的事呢?比如……小爱丽怎么样了?”
“我让她回森林里了,她只是只狐狸,怎么样都不该参与到人们的纷争中来。”
“你不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她么。”森半开玩笑的说。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在参战前,我总以为自己会和那些可怜的陆军一样,被炮弹炸的粉身碎骨。我没想到自己到了现在还活着,甚至进了空军,所以自然也没怎么想后面发生的事。”我苦笑着,把吃空的罐头推到了一边:“如果能回去,我肯定还会死皮赖脸的去森林里找她,求她原谅我。”
“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态度?”
“你也差不多吧?”
我们相视一笑。
“问了那么多关于我的问题,现在换我问你了,参军这段时间,是不是过的挺糟的?”
“不好不坏吧。”森笑了笑:“伙食勉强过得去,床也还算舒服。甚至每天都能有换洗的衣服,不至于像陆军的那些倒霉鬼一样憋在战壕里。”
“不过,死亡还是常常要面对的事,无论是战友的,还是别人的。”
有位先生曾和我说过,不管是敌是友,大家都不是是魔鬼,也不愿意当刽子手,我也会经常质疑,这些事到底是错是对。”
“但是到了天上,就没有机会考虑这些了,毕竟要应付那些敌机和四面八方打来的子弹。”
说完,他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就先聊到这吧,安,毕竟明早还要训练呢。”森说着,对我露出了一丝坏笑:“还有啊,不要以为你是我朋友,我就会对你放松要求哈,比较这些东西可都是能在战场上保命的。”
“那是自然,只要你别故意坑我就好了。”
“说不定呢?”他坏笑着,吹灭了面前的煤油灯。
“那,晚安,安,明早见。”
“嗯,明早见。”我回答道。
我们走出帐篷,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不过,我并没有急着回宿舍,而是趁着星光,走到飞机的跑道上。
那里整齐的停着两排飞机。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脑海里却已经在想象着他们坠毁的模样。
我想起妈妈以前给我讲过的故事。
蓝天会将某些生命渐渐吞噬。
那些漂亮的飞机,那些勇敢帅气的驾驶员。
或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