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
一九一九年一月十日。
冬季。
德国
法兰克福。
清晨的城市有些寂寥。
悄悄飘落的雪代替了行人，无声的落满了街道。
一只鸟儿从远处飞来，落在我的房顶，鸣叫起来。
躺在角落的波斯猫被吵醒了，它伸了个懒腰，然后灵巧的跑到了我床上。
它趴在枕头上，轻轻的在我耳边叫了几声，不知道是在叫我起床，还是肚子饿了，让我给它喂猫粮。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好了好了，我已经醒了。”
我摸了摸它身后柔顺的毛，它撒着娇爬进了我的臂弯里。
我抱着它，想要从床上起来。
然后就听见了身体吱嘎吱嘎的发出抱怨声。
“诶哟，腰……”
一阵剧痛让我重新躺了回去。
那次坠机的伤，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好起来。
我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从床上起来后，我踉跄着去厨房喝了杯水，然后就拿着面包坐在阳台上，边啃着边看着清晨的城市。
天已经大亮了，明亮的光让城市开始苏醒，街道上，也开始出现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似乎刚刚才经历完的战争，没有在这留下任何的痕迹。
我一直在阳台坐着，本来打算一个上午都耗在这，但我突然想起来，下午还要去学校里教孩子们画画，那些上课要用的颜料、画笔什么的还没买呢。
看来得上街一趟。
于是，我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大衣，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从大衣的口袋里掉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扎卷好的油纸。
我有些好奇的将它打开，上面用英文很仔细的写着某种纸杯蛋糕的制作方法。
我突然想起来，这东西，好像是战场上认识的一位英国飞行员给我的。
他叫什么来着？
啊对了，叫森。
我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了，只记得当时对他的称呼。
我看了看手里的蛋糕配方，又想了想那些孩子们，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
“谢谢您，欢迎下次惠顾。”
柜台小姐礼貌的说道。
和她道别后，我拿着那些颜料走回了街上。
我没有向往常一样急着回家，而是去了街边的一家杂货铺。
“嗯，照配方上说的，要一些面粉，新鲜的鸡蛋、生奶油，还有大量的糖霜……”
在货架上，我一样一样的挑选着。
估计是因为战争的原因吧，这些稀松平常的东西都涨价了好多……
抵得上我好几天的饭钱了。
我咬了咬牙，还是把它们买了下来。
拿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到我的厨房，看着这些食材，我居然有点无从下手。
想起来，我似乎好几年没做过饭了，上一次，好像还是战前帮过世的妻子做点心的时候。
算了，反正材料充足，先试试看吧。
我带上围裙，搓了搓手。
按照配方上说的，首先，需要把过筛的面粉浇上牛奶，然后搅拌均匀……
接着在另一个碗里放上糖霜，鸡蛋的蛋黄、和面粉牛奶拌在一起，直到完全融合。
接下来，该照顾讨厌的蛋清了。
将它打发可是件困难的事，我拿着打蛋器的手都快被甩断了，那些蛋清也才刚刚微慢慢膨胀。
我有些笨拙地将材料混合，搅拌，这副别扭的样子肯定很好笑。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妻子，她每天都料理这些点心，想来应该比我得心应手的多吧？
在拿着打蛋器的手酸疼到没知觉的时候，我终于把蛋清打发好了，它膨胀到原来的两倍大，变得蓬松柔软。
接下来，我把它和刚刚处理好的蛋黄糊混在一起，然后倒进准备好的纸杯里。
接着，把蛋糕糊表面的气泡震掉，就可以送进烤箱里了。
我打了个哈欠，把手伸过头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本来僵硬的身子顿时舒缓了不少。
接下来还要打发生奶油呢，话说做个点心可真是个麻烦的活。
我卷起袖子，拿着打蛋器在装有生奶油的碗里拼命搅动，就和刚刚打发蛋白霜一样，搅到它顺滑蓬松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奶油做好了，我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烤炉里也散发出蛋糕香甜的味道，渐渐的飘满厨房，让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我戴着厚手套，把装着蛋糕的烤盘从炉子里取了出来，香味顿时更浓烈了，从厨房里窜了出去，柔和的溢满了整间屋子。
对于我这样的笨蛋来说，这次的蛋糕烤的还算不错，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起码它既没有塌陷，也没有膨胀的太高导致崩裂。
我的那只波斯猫也被香味吸引过来了，它靠在我的脚边，蹭我的裤腿，似乎也想尝一口。
“这是要分给孩子们的。”我俯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而且，猫猫好像也不能吃这个吧？”
它大概的听懂了我的话，马上停止了撒娇，跑到厨房的角落睡觉去了。
翻脸的真快啊，我苦笑。
蛋糕已经慢慢冷却了，现在，距离成功就剩一步之遥。我把奶油装进裱花袋，然后小心翼翼的挤在蛋糕上，再放上新鲜的水果和一些碎糖果屑，就大功告成了。
看着它的卖相似乎还不错，孩子们应该会喜欢吧，我想。
。
那天下午，我拿着画笔和颜料，照常来到来到学校给孩子们上美术课，但这次不同的是，我还另外提着一个小小的野餐盒。
在课上，我想了想，决定让孩子们自由发挥想象，画他们最喜欢的东西。
孩子们似乎兴致都很高，他们拿着画笔，尽情在画纸上发挥着。
第一个将画纸交上来的，是个留着短头发的小姑娘，她画的是街角的花店，店前，有着一些浅紫色的，盛开在阳光里的花。
虽然色彩和笔画都还有些蹩脚，不过，还是画的很棒。
“这些花是紫罗兰么？”
我笑着问她。
小姑娘点了点头。
“很漂亮。”我由衷的称赞道
小姑娘很高兴笑了起来，那副样子怪可爱的。
一句称赞就能让她开心很久，果然是小孩子，我想。
接着交上来的，是一个小男孩的画，他画的是一架红色的信天翁战机，正飞过碧蓝的天空，身后还带着一条长长的白色轨迹。
这幅画画的很自然，色彩也相当漂亮，但是，我却一点也欣赏不起来。
这不是那孩子的错，是我的问题。
讨厌的记忆不由的飘回了战场上，变成废墟的城市上空，无数战机交错纠缠。
一阵激烈的枪响后，就会有像画中的飞机带着它绝望的飞行员一起……落入深渊。
“汉斯老师？”男孩看着我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些害怕。
“没事，孩子，这幅画画的很好，只是老师刚刚走神了而已。”我尴尬的笑笑，将一切糖塞了过去。
画一幅一幅的交上来，有的孩子画的是森林，有的孩子画的是街边的木屋，还有的孩子，画的是自己的家人。
虽然那些画都说不上有多么高明，不过，却都画的很漂亮。
这是种不带任何虚伪的，纯真的美丽，相比起那些徒有其表的作品，我显然更喜欢这些。
看着讲台下闹哄哄的孩子们，我不由地笑了起来。
“大家的画都画的很棒，既然如此，我就送给大家一些小小的礼物。”
我笑了笑，把野餐盒拿了出来。
里面是早上刚做好的杯子蛋糕。
孩子们见状，纷纷两眼放光的涌了上来，那架势，把我都给吓了一跳。
“欸，别抢，别抢，每个人都有份，欸啊啊啊啊啊！”
。
似乎在瞬间，蛋糕就被抢光了，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讲台和一片狼藉的我。
这帮孩子，为了吃的什么都不管了。
不过，我也能谅解他们，毕竟战争刚刚结束，糖啊、面粉鸡蛋一类的东西价格依旧很高，想吃到那些甜甜的味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们。
那些孩子们嘴角都带着白花花的奶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这些钱看来还算花的挺值。”我想。
我把乱糟糟的讲台收拾好，然后拿起野餐篮，想把它收起来。
但是，里面好像还有一丝奇怪的重量。
我将它打开一看，在盒子的最底下，还剩下了一个蛋糕，孩子们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动它，显然是给我留的。
“还真是有心了。”
我笑着把它拿起来，咬了一口。
香甜柔和的味道溢满了嘴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很久没碰过甜的东西了。
就像森说的那样，它的味道的确不错。
不过呢，总感觉还是少了些什么。
我也说不明白到底缺少了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如果有了它，蛋糕的味道应该会变的更加美妙。
我又想起了森，那位远在异国的糕点师技术可比我精湛多了，他肯定知道我做的蛋糕里面所缺少的到底是什么。
我记得当时好像还答应过他，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去英国看看，到了那时，也一定会去拜访他的小镇。
我想，等国内慢慢安定下来，我就计划着去那吧。
到了那个时候，我在拿着这个配方，去请教请教他好了。
我笑着抹去嘴角的奶油，如此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