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琴。
是一种长得方方正正的小型吹奏乐器。
它很奇妙，只要用一只手握住，对着上面装有簧片的小孔，一吹，一吸，就能发出好听的声音。
关于这个乐器，有些人想学会它比登天还难，有些人则觉得易如反掌。
“很显然，很有演奏天赋的安属于后者。”
秋日的山坡上，爸爸笑着对年幼的我说道。
“虽然还有点瑕疵，但只要安在练习几次就好了。”
“可是我还是吹错了好多音。”我边反驳，边暗想妈妈喜欢的旋律为什么这么难。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爸爸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露西唱那首歌的时候，总是轻柔而放松的，但安似乎再把它当成一种必需要完成的任务一样。”
“于是，越想吹好，越吹不好，不只是安，似乎每个人都会这样。”
“安可以放松下来，别怕吹错或者失误，照着旋律慢慢来就好了，这样，或许会更加容易成功哦。”
爸爸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像爸爸说的那样放松，边回忆着旋律，边照着自己习惯的方式吹了起来。
就像变化的季节，也像身边的风景，音符很自然的流露出来，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就像爸爸说的那样，这么吹奏果然流畅多了。
“可以可以，你很厉害了，安，现在这个水平，给妈妈伴奏完全没问题了。”
“真的吗？！”我放下口琴，惊喜地问道。
“真的。”
爸爸笑道。
“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吹给妈妈听吧。”
“好。”
就这样，我走在前面，爸爸跟在身后，我们踏着落满树叶的林径，往家的方向走去。
和平时一样。
。
一九三六年九月十五日。
深秋。
金黄的树叶被微风吹落，落到街角，落到屋顶，铺满了道路。
碧绿的草地也被季节浸染的金黄。
飞舞的蝴蝶，从空中疲倦的坠落，掉到落叶里，随它们一同消逝。
就连湛蓝的天空，也被世间的一切染成浅浅的金色，犹如快要落下的夕暮。
总觉得，这是一个万物将要死去的季节，它们只是在趁着生命的最后，拼命的留下自己的痕迹而已。
山坡上，我坐在枯黄的草地里，看着远处的苍穹发呆。
忽然，一阵悠扬的口琴声夹杂着微风轻轻送入我的耳朵。
琴声似乎很远，轻柔飘渺，又似乎很亲近，缭绕耳际。
真好听。
我沉浸在口琴声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琴声却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我顿时有些生气起来，我很讨厌一首曲子只吹一半。
“吹的不好么？”
身旁的森把口琴放下，有些犹豫的问我。
刚刚的气瞬间消了。
“没有没有，森吹的很棒，比我厉害多了。”我慌忙解释道。
“真的？”
“真的，你学口琴的速度可比我快多了，以前你祖父教我的时候，我总是笨笨的，教半天都教不会，不像你，一点就通。”
听到这，森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那，能在吹一遍么？我还想听一听。”我轻声问。
“没问题。”
他说着，又拿起口琴，轻轻的吹了起来。
熟悉的旋律再次涌入耳际。
森吹着口琴，我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就像小时候我和爸爸那样。
（I will send you a footprint, may your pace be steady and firm.
我会送你一道足迹，愿你的步伐沉稳坚定。
I will send you a blessing, may your journey no longer lonely.
我会送你一个祝福，愿你的旅程不再孤独。
You see the stars twinkle in the sky, white clouds long by.
你看繁星天空闪烁，白云悠悠走过。
You see the breeze blowing through the leaves, butterflies flying to the horizon.
你看微风吹过落叶，蝴蝶飞往天边。
Sleep on the soft grass and have a dream that will not tire.
在柔软的草地上睡着，做一个不会疲惫的梦。
on a clear day wake up，Into the unknown
在晴朗的日子醒来，朝着未知的远方迈进。
I will send you a smile, wish you can meet beautiful.
我会送你一个微笑，让你能与美好相遇。
I will send you a piece of hope, let the end is no longer far away.
我会送你一片希望，让终点不再遥远
You see the path slowly extended, the years calm and well.
你看小路缓缓延伸，岁月平静安好。
You see flowers blooming roadside, time is long.
你看繁花盛开路边，时间悠远漫长。
Take a nap on a long journey and sing a beautiful ballad.
在漫长的旅行中小憩，唱一首优美的歌谣。
Stop at dusk and remember the scenery you passed by.
在黄昏到来时时候停下脚步，回想起你路过的风景。
Go to your destination with goodwill and expectation.
带上善意与期待，去往你的终点。）
微风渐渐平息，口琴声也停止了。
“嘿嘿，刚才爸爸唱歌了。”
森坏笑着说。
“欸？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跟着琴声，不由自主的把那首歌谣唱了出来。
“第一次听爸爸唱歌呢，我觉得不难听啊，怎么这么不好意思。”
“森，别说了。“
我有些尴尬的喊道。
“别不好意思了，爸爸。”森坏笑道：“明明很好听嘛，再唱一段好不好？”
“森！”我几乎是恳求似的喊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我舒了一口气，想着这臭小子怎么和他妈妈这么像，总是喜欢捉弄我。
好在他没像爱丽那样不依不饶，不然我非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可。
不过，森的口琴进步的也太快了。
下次爱丽唱歌的时候，完全可以给她伴奏。
我这么想着，再次回忆起了那个歌谣。
“对了，爸爸。”森突然收起了笑容。定定的看着我，好像在鼓起勇气将某件事说出口。
“怎么了，森？”
“妈妈……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让我愣了一下。
“你这小孩说啥呢？妈妈不是好好的么？”
我慌乱的笑着，想用模糊的语言塘塞森的问题。
“她不好。”
森的脸阴沉了起来。
“她变的疲倦，变的憔悴，还坐上了轮椅……她一点都不好。”
“我早就听到你们谈话了，妈妈对爸爸说的那些话。”
“神明，生命，死亡，你们说的那些统统被我和琳听到了，爸爸骗不了我们。”
森咬着牙说道，语气里带着被隐瞒的愤怒。
小孩子总是比我这样迟钝的大人要敏锐，对于那些不寻常的事情，他们总是能很快察觉到。
“爸爸，妈妈是不是快死了？”
他又问了一遍。
一种奇怪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我苦笑了起来，不知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发问。
“是。”
我轻声回答道。等待着森随时爆发的情绪。
“我明白了。”森没像我想的那样，他既没悲伤，也没愤怒，只是冷静的说道，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爸爸能仔细和我说说么，那些关于神明，关于死亡，爸爸妈妈肯定瞒着我很多事情，我想知道这些……”
“森…….”
“不要用大人的那种口吻回绝我”他恳求道。“告诉我吧。”
森不断的发问中，隐瞒和回避已经失去了意义。
“好。”我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关于妈妈的事，要讲很久。”
“如果森不想听了，我随时停下来，好么？”
“嗯。”
秋日的午后，我很森聊了很久。
我讲起了我和爱丽以前刚刚遇见的时候。
我讲起关于秘境，时间和灵魂的故事。
我讲起了战争，讲起了无数人的死去。
讲起爱丽的魔法，讲起那个需要牺牲生命去施展的魔法或是诅咒。
讲起了婚礼。讲起了平常却易碎的日常。
讲起了神明，讲起了最后无法改变的结果，讲起了爱丽看到的那些梦魇。
“森，爸爸是个混蛋。如果不是我，妈妈也许就能好好的活着，拥有另外的人生。”
“森，我自私切懦弱无能，改变不了结果，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最后的日子，尽可能多的给予妈妈幸福……”
“森，那些梦魇很可怕，可怕到能让人痛不欲生。
“森，妈妈累了，她痛着，恐惧着，她想让这一切消失掉，所以，她想离开，我想，就让她走吧。”
“森，我觉得，你应该恨我，你和琳，还有妈妈，都应该恨我。”
我讲述着长长的故事，思绪开始渐渐变得混乱，不知不觉，脑海里回忆起了那些梦魇，那些疼痛，还有爱丽憔悴的笑容。
我罪孽深重。
我突然很希望有人憎恨我。
很多很多的人憎恨我。
可是，等故事讲完，森也只是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
“可是，爸爸不是坏人。”
森轻声说着，随后露出了一个理解似的微笑。
我想起好像每个即将离开的人，都这么对我笑过。
它象征着宽恕、谅解，那正好是我最不配得到的东西。
“别这样！”
我虽面无表情，却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喊道。
“别这样！”
“爸爸。”
“嗯？”
“回家吧，我还要吹口琴给妈妈听呢。”
“好。”
就这样，森走在我的前面，我们踏着落满树叶的林径，往家的方向走去。
和平时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