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之后，雷野准时地从屋子里走出，没人能透过面甲看到他的表情。
艾玛就靠在门口等待着他，眼神慵懒，她怀着看乐子的心理，期待着这个人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依伊芙所言，他要么怒火滔天，要么失魂落魄，可艾玛没能想到雷野看上去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只在里面喝了一杯茶。
她感到莫名其妙，不禁皱眉盯着雷野。
“你过来，跟你说个事。”
雷野微垂着头，看上去若有所思，他对着艾玛招招手。
这让艾玛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伊芙的计划里，他现在本该惶急地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他的地洞里去，然后那里的哥布林会像是一群小老鼠一样缩在一起，等待着死亡的终点到来。
可此时雷野相当淡定，甚至一副想和她叙些故人的旧的样子。
“什么意思？”她一脸不解地靠近。
雷野招招手，示意她再近点，然后把嘴巴贴向艾玛的耳朵，艾玛愣住了，她真的想不到这个时候雷野能有什么悄悄话会和她说，只是默然应允了他的动作。
下一秒，剧烈的痛楚让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雷野把匕首刺入艾玛的后心，缓慢地转动，即使是帝国之力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杀招，就像极盛时期的雷野，无防备状态下也会被人从后脑勺一击抡倒，雷野退了两步，他眼前艾玛失力地跪倒，然后像是一坨死肉倒了下去。
血液大股大股涌出来，艾玛疼得哀嚎声都在打颤，可比起疼痛她的脑中更多的是疑惑，一瞬间涌出太多的‘为什么’得不到解答。
伊芙大人没有说过，自己会死在这里...那么自己是被抛弃了么？
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活着的她明明可以为大业做出更多的贡献。
如果没有被抛弃，那么伊芙为什么没有算到这一幕？为什么雷野能够跳出那位圣女大人亲自编织的织网？
她不理解，只能艰难地抬起头，用最后的一丝力气询问。
“难道你...没有看里面的东西么？”
“看了，虽然我是被迫害的一方，但这手笔真是够大的，足够震撼我好几年。”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现在不是应该...”
“啧，看来还真是这样，原本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么。”雷野叹了口气，“但幸运的是，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别说你们，我也没想到故事会这么发展。”
艾玛还是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漏，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
她不禁艰难地转过头，可隔着关紧的房门她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这十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已经无从知道这些了，心脏处是致命伤，她能撑着说几句话已经是医学奇迹，在伊芙告诉她的计划里，她的出场本该代表着这场盛大祭典的高潮即将开始，可没能想到迎接她的会是如此草率的一个结局。
不甘心...她合上双眼，再也无法张开。
雷野缓缓地摘下面甲，一直缩在角落看着一切的苏娜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雷野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淡定，相反，他眼球泛红，咬牙切齿得嘴里满是血沫。
作为奴隶，她下意识想要过去帮他擦拭，却被一把推开了。
“快跑。”他低声说。
“快跑！”他重复了一次，甚至直接动用了奴隶纹，苏娜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行动。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原来的方向，渐渐地，视线有些迷蒙。
起雾了。
雷野随手把艾玛还热乎的尸体踢到一边，翻到背面把匕首抽了出来。
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锐克二代，他颤着手把这只升级过的粗制香烟丢到嘴里，坐到一边，点燃，呛鼻的刺激味道让他咳嗽着稍微冷静下来。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变成哥布林只一个侥幸的意外，但其实不是。
这十分钟的时间，他的世界观崩塌又重建，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伊芙比他想象得还要藏得更深，对他的残忍程度也令人发指。
如果不是遇见...
“谢谢你啊阿姨，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猛嘬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来。
此时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从雾里传来，雷野打了个冷颤，随手把烟丢到脚边踩灭。
他像是被入侵了领土的猫科动物一样弓起身子，退到安全的距离。
虽然已经得知了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杀死自己，可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恐惧，恐惧这个魔王般的女人。
可比恐惧更多的是愤怒，怒得如火灼心。
雾中走出了一个女人，她有着与伊琳同色的金发，身形清晰的瞬间像是带来暖光把雾吹散了，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妩媚动人，曼妙多姿，举手投足之间更多了一种女王般的气质。
她是盛装而来的，甚至精心打扮过，但表情却并不像雷野想象得那么从容，她静静地站在雷野的对面，死死盯着地上的那具尸体。
“你做了什么？”
然后抬起头，阴冷的视线之中满是不解。
雷野明白她的意思，如今他已经知道了伊芙的真实身份，作为古帝国的圣女，她的巫算术大概无人可及，只要她愿意支付代价，即便不借助巫钟也能轻易算透某个人的人生。
而自己于她而言本该如一个裸体的婴孩般通透，在这种作弊般的能力前，他的一切反抗都是没有意义的。
一切的一切，注定会引导向那条她所期待的线——雷野将于每一个他爱着的人的尸堆之中死去，然后在毁灭之中得到新生，他将再也没有退路，踏上那条漆黑混沌的登神长阶。
可从这一刻起，那些线乱成了一团，另一位巫女搅了这个局。
雷野得到了唯一的一个突破口，他要强行开启这场战争，远比计划提前，打得伊芙一个措手不及，当然也打得自己人措手不及。
如果他的人生真是一本书，那大概也打得读者措手不及，第一卷的结局已经正式开始了。
畏惧、不安、愤怒，这些负面的情绪一点点消散，雷野强行让自己坦然地缓缓坐直。
初来乍到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他吃了太多苦但也得到很多教训，比如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清醒的大脑永远都是探索者最强的利刃。
“比起我做的事，我更好奇你在做些什么，你为什么要安排一个如此复杂的计划，甚至不惜筹备了三千年，也要把我打造成一个...神呢？”
说到神这个字雷野有点犹豫，因为这话说起来蛮中二的，但这个世界的确有神明存在，甚至说不定现在就有神在注视着他们。
可这个问题不得不问，他太好奇了，‘成为神明’这种诱惑放在任何故事里都是大杀器，伊芙为此足足筹备了三千年，却要把这个机会送给他。
“先回答我的问题。”伊芙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好吧，”雷野耸耸肩，“我把她给刀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无可奉告了，”雷野的视线也冷了下来，直直地与其对峙，“坦白说你现在的态度让我很不爽，你几乎是费尽心思想要毁了我的一切，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我愿意坐在这和你聊聊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伊芙不说话了，她站得很直，居高临下地、用审视的眼神注视着雷野。
忽而，她居然笑了，笑得仿佛有春风拂面。
“也对，也好，也许这样才够资格。”
“不愧是最像他的人，三千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跳出了斗兽棋的人，啊啊~雷野，你真是太棒了。”
雷野一愣，“谁？”
伊芙没有回应他，她眯起眼睛，陶醉地微微张开双臂。
明明知晓她的邪恶本性，可阳光打在她脸上，居然依然会让雷野产生对神圣之美的膜拜感。
“兄长大人，我会代您守护这个国家，直至最后一刻。”
她轻声说。
消散的迷雾再一次涌现，但这一次的雾气似乎有些不同，透过虚幻的白色，雷野听到了整个世界的嘈杂。
沙子的摩擦、岩浆的翻滚、龙类亚种的低吼、圣洁羽翼的挥舞，巫钟轻鸣之间，混沌之物伴着雷声涌向世间。
————
“起雾了？”
水奈朵和伊琳跑出酒吧，看到白雾如同一条蜿蜒的巨蛇，在这座国家缓慢地爬行。
有种震撼而浪漫的美感。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一幕让伊琳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她拉起水奈朵的手，飞快地跑向不远处的地下迷宫。
魔女和幽也走出了酒吧，她们本来是要商量组建一支小队，深入地下迷宫把希瓦雷娜找回来，但突然而来的茫茫白雾让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拿着。”
011带着贤者组走出酒吧，丢给魔女一根法杖，然后把幽带回室内。
魔女愣了一下，但是没多问什么，默默检查手里的法杖，她从口袋里摸出蓝色的药剂，猛灌了一口。
011眼睁睁看着伊琳带着大嫂跑向地下迷宫，就知道眼下肯定有大事发生，不过现在想跑回哥谭怕是来不及了，那么远的路途。
地下迷宫或许反而比较安全，让大哥最重要的两个人暂时离开这里未必是坏事，所以011没有阻拦。
身为魔物，隔着老远她就听到雾里而来的是些什么东西了，既然无法回到哥谭，她能做的事就是帮大哥守好他的酒吧和客人。
从王城到探索者之城，再到附近的各个大型城市，被白色的雾气缓慢地穿成了一条线。
此时吃瓜群众还并不知晓，这条白色的雾带连通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地下迷宫，就在此刻，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兽潮已经开始。
数以万记的魔物嘶声吼叫，涌向人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