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幸夫再次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从床上慢悠悠做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白天的疗愈所,只不过现在夜幕降临,牧师小姐姐们都下班了,门是锁好了的,只留下他这么个病人躺在病床上。
“倒是留个护士啊,真不怕我是小偷...”幸夫嘀咕。
幸夫试探着想要坐起来,但是刚一动弹立马被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压垮在床,他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晕倒的:那是突如其来的强烈饥饿感,连续的传送抽干了他的饥饿值。
害,确实冲动了啊。幸夫心想。
他觉得自己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有被冲昏了头脑,像是怒而破防,但他对自己干的事倒没什么可后悔的,伽德鲁给他的感觉太压抑了,这么乱闹了一通之后,他总算是松快了些。
就当作纯粹是为了发泄一下心里的愤懑。
反正幸夫已经搞懂了那群亚人的尿性,一个个都有取死之道,所以这么乱搞他也不会有愧疚感。
毁灭吧!
就在此时,一个未知物突然从地面飞了过来,吓得幸夫一激灵。
他艰难地蠕动着身体,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后,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那是一块...面包?
紧接着,他听到床边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卖力地跳动,像是想要爬到床上来,但一次又一次失败,不得已之下,那个未知的存在放弃了爬上来,而是向反方向走去。
准确地说,并不是“走”。
幸夫侧过头,借着纯白的月色,他看到没有四肢的女孩在地面上艰难地爬行,尽管她的肢体都保留了一小截,让她不至于看着像一只可笑的蛆虫,可那仅仅是移动就要拼劲全力的身影让人不忍直视。
与其说是人,那身影简直像是某种畸形的家畜。
她爬到远处,用嘴巴叼起小凳子,可她太虚弱了,尝试了几次之后,她还是只能用自己可怜的几截残躯,像婴儿移动玩具般推着小凳子蹭过来。
这一次,她在偶然地抬头时,对上了幸夫的视线。
视线交缠,二人沉默地对视。
月光打在这个可怜少女的背后,仿佛把她置身于巨大的阴影之中,可女孩居然努力地挺直身体,抬起头,让自己‘站在’明亮的月光之下。
“初次见面,我是帝国骑士团新人骑士:洛娅。”
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能感受到,您应该就是救下了我的主人吧,从今往后,我的剑将...”
片刻停顿。
“我会尽力成为一个对您有用的人。”她改口,如是说。
幸夫躺在床上,默默地观察了许久,最终确认了她的笑容并不是强挤出来的,她好像真的很高兴。
他不知洛娅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但能看出过往在洛娅的身体上留下了极其惨烈的痕迹,足以让任何人在往后余生都生活在梦魇之中。
可幸夫真切地感受到了她骑士的坚韧,还有女孩子的柔和,这些美好的品质并没有消失,否则她不会有这样的微笑。
这让他心灵震撼。
“你的手脚是治不好了吗?”
没话找话的幸夫恨不得给自己的一巴掌,这不是掀人家疮疤吗。
但洛娅并没有露出什么消极的情绪,她平静地点点头,“失去的骨头不会再长回来了,但如您所见,我并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我会努力把自己训练到能进行简单打扫的程度的。”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这一次,洛娅与其说是不难过,甚至还轻轻地笑了。
“我的祈祷生效了,真的有人将我从那个地狱里拯救,既然神明回应了我的祈祷,那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按照我的誓言,从今往后,我的剑将...”
片刻停顿。
她嘴巴微微张合,然后重心不稳地栽倒下去。
她再次爬起,开始继续她搬动小凳子的小小工程。
“我...想要拯救那个可悲世界的愿望破碎了,事实证明,那是无法做到的事。”
“虽然我没有力量,但这件事与力量无关,我亲眼见证了那处深渊的黑暗,所以我才明白,没有光能够照亮那里。”
“我并不怨恨亚人,他们一族处于永世的诅咒之中,我很遗憾自己没有办法拯救他们...我很悲哀。”
“于是,自从因成绩不合格而被踢出骑士团之后,我再一次丧失了可以追求的目标,可我是个骑士,我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为之奉献一生的东西。”
“现在,您便是了。”
“是您,找到了、救出了将要死在世界角落的我,续上了我本该马上就要消逝的命,所以,从今往后,我的...”
她如轻歌慢颂,娓娓道来,表情却平静如水。
唯独最后一句话又是下意识地轻吐而出,好似在她心中曾默念了许多年。
这沉重的心意压得幸夫有些发慌。
要怎么和她说呢?其实自己只是好色所以去挑奴隶,结果突然发病,但与发病与否无关,说到底她就只是自己买来的奴隶啊。
幸夫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影子来。
并不深切,与她相关的记忆不算多,却无比深刻,她说:
“幸夫哥哥,您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呀。”
一个激灵让幸夫从对洛娅产生的自我满足中清醒,他感受到的那份无形的沉重突然一松。
“不是这样的,洛娅,我没有拯救你,我只是去买奴隶而已,那方面的。”
幸夫轻声说,“别脑补太多,我可没想着拯救谁。”
啊...原来如此。
那个时候,他其实在享受着小姑娘的崇拜么...
这一瞬幸夫想到了很多,他侧头,看向洛娅。
他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换来女骑士的鄙视,或者会看到对方失望的表情。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洛娅只是摇了摇头。
“我从来都没有失去过意识,所以我知道的,您是因为我才感到愤怒,才会那样大闹,如果您只把我当作那方面的奴隶,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这于残破不堪的我而言,已经是要用一生去感谢的恩情了。”
语毕,洛娅已经将小凳子推到了幸夫的床前。
她艰难地从小凳子爬到床上,然后侧躺在幸夫的旁边,她用嘴巴叼住面包,把它送到幸夫的嘴边。
这件事并不难,可做完这一切,洛娅却累得薄汗打湿了鬓角。
“牧师们说,您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只是太累了,不过我一直听您在梦里吵着很饿,就把给我准备的食物给您留了一份。”
“您瞧,我还是能为您做些事的。”她笑笑说。
幸夫无言,默默啃着面包。
就在眼前,是女孩心满意足的脸。
于是,伽德鲁给他的压抑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
像是一头几百公斤的雄鹿,在森林里狂野地奔跑,一头扎进了他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