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操纵灰业,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总会遭到灾厄。
仅仅是一瞬间,伊露露便发现了什么,眼睛瞪得极大。
一张熟悉而漠然的脸凭空出现在眼前。
这变故也让另外二人顿时惊觉,但她们体内的灰业先他们的反应,被全数抽走了。只有身为凡人的探险家小姐还能勉强站立。
“净…净涤之神…”
那是被众神控制的芙莉蒂雅。祂瞳孔内的颜色混杂,只有金色还可微微分辨出。
伊露露只感觉一只手勒住了脖子,将自己娇小的身体提起离地。
“芙芙…”
突然,芙莉蒂雅的表情一变,多了几分挣扎。她背后那只有伊露露能看见的无形丝线猛然被挣断小半。
一个魔法阵悄然成型,伊露露只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力量不再那么痛苦。
“快逃…钻进我的历史里去…深潜…!”
芙莉蒂雅的脸上还是那么漠然,连嘴也没有张。她熟悉的声音似乎从胸腔深处凭空传来。
“我会找到办法救你的…伊露露!躲进历史的循环里!”
伊露露只感觉整具身体都在和这声音共鸣,只想投入面前芙莉蒂雅的怀抱当中。
她本能地一头扎进芙莉蒂雅逸散的情感之中。但很快,她竟重新睁开了眼。
现在,通过深潜入芙莉蒂雅的记忆,最后的事实也直接在她面前展露出了全貌。
芙莉蒂雅使用她的每届圣女来容纳她体内过多的灰业。
由于神使能容纳的灰业无限、但意识无法承担…
她们就会被先一步变成石像。
每当灰业到了芙莉蒂雅也无法承担的地步,她就会花时间将灰业转移到神使身上。伊露露本应当在那三年内就成为容器。
可她没有。计划最关键的一环,芙莉蒂雅反悔了。
芙莉蒂雅是最不像神的神祇,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也许永远不会。
任何一名其他神祇都不会吝啬、用凡人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更何况是使用芙莉蒂雅如此温和的手段。
容纳灰业的神使们只会被变成石像,然后在某个地方变成永久的展览品。她们非但不会感到痛苦,反而会在石化的作用下将痛苦变为欢愉。
唯一残酷的是,她们意识清醒、且还有着触感。
“…”
伊露露明白了一切。
这个怕寂寞的家伙,永远还在想念着自己的每一届神使,从始至终。她太过于温柔与懦弱。
伊露露露出了微笑。
“我不会逃。”
她抬头,看见了一根暗金色的丝线想要偷偷向自己缠绕而来。
“执掌‘命运’的高等神祇…”
暗金丝线一滞,通人性般传达出幕后者的惊讶。她能看见自己。
伊露露却不是预想中那样愤怒地反击,而是用小手隔着距离、凭空抓住了那根暗金丝线,牵引到了自己的面前。
“有些代价必须要付出。但,我也是一个自傲的人。”
“我与我的思想并不比你们的低贱。在这个神祇遍地的世界,我不信神。”
“所以我寻找着最不像神的神祇。起初,我认为是王子,于是加入了祂的教会。”
“我一半明白自己的狂妄。神祇太过于强大,我努力一生也不过是一名高等牧师。没有人会记住我。”
“但今天,我补全了另一半。原来众神的内在也如此脆弱…傲慢,过于脆弱,缺乏训练,天真与幼稚…”
“…但我已经找到了。原来,众神里还有这么可爱的家伙。很好,我已心满意足。来吧。”
伊露露径直把暗金丝线绕到自己的白嫩脖颈上系了一圈。
看到伊露露的小手操纵着无形的东西,芙莉蒂雅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本能感觉到不对劲。
芙莉蒂雅背后的丝线猛然崩解,不再能强迫她的意志。背后的众神们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竟就此果断收手。
“芙芙。你这样,在人间可是活不下去的呀。是时候来教你一些做事的道理了。”
“伊露露!!”
却是被飞奔过来的芙莉蒂雅整个地抱住。她的力气如此之大,伊露露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了。但这力道里并不带有攻击性。
隔绝的力场展开,一旁的观众都被弹开。无数有形无形的影响都被切断,只剩下那根最为霸道的暗金丝线依然存在。
“芙芙。我只是凡人,”伊露露伸手,摸到了芙莉蒂雅服饰背后的星星小饰品,把玩着它,“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可能最多也能让人记住几十年。”
“这个世界上,神祇的光芒太过耀眼了。以至于改变整个世界,也会在不久后被一个又一个的神迹盖过,从而被人遗忘。”
“但你能做到一切。你是神祇,你就是历史本身,见证开端和结束。而且你还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又迫切需要帮助和指引,不是吗?”
“可是你也是对我最特殊的那一个…!”芙莉蒂雅的声音已经有些不稳。
凡人永远忘记不了神祇的身份。
即使芙莉蒂雅刻意隐瞒、制造“她就是凡人”的气氛,可总有一天,对方还是会察觉。
凡人面对神祇,要么太过于卑微、陷入虔诚或全身心的奉献,或是因为畏惧匍匐在地;要么太过于抗逆,无时无刻不在诋毁众神、把他们放在比自己还底下的位置,并恨不得踩上一万脚。
“像你这样的孩子,也许我再也找不到了…!”
“伊露露,自由地活下去,好吗?祂们、不会知道我们在商量什么的!如果有什么后果,就让我来承担!”
“我不过是苟活在这里的一个烂神,早就该…”
伊露露却伸出臂弯,抱了回去。
被玩弄背后的饰品让芙莉蒂雅有种奇怪的痒触,有种不属于此刻严肃氛围的错落与惊讶,使她的话戛然而止。
见自己的小手段有效,伊露露满意地笑了。
可她只是摇摇头。
“芙芙,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有多少凡人能够为自己的目的投入一切?又有多少凡人的死亡只是无意义的一厢情愿?”
“人类的最大浪漫,就是为了一个远高于自己的目的献出一切。”
“我要改变这个不美好的世界,通过你的影响力。你一定能做到的,好吗?”
“伊露露!作为我的神使,和我一起活下去,我们不也能改变这整个世界吗…!”
芙莉蒂雅似乎已经明白怀中自家小圣女的决意,但仍不肯放弃。
“跟我一起…陪着我,无论是要花十年还是一百年,我们总能斩断这个循环!”
“不要再有人牺牲了…我需要你,伊露露!和我一起生活…”
“我会改变一切的!无论这要花多久!但我不能…”
面对如此热烈的告白,伊露露的脸颊都被染上了红晕。任何人都能明白,此刻抱着自己的人有着什么样的心意。
“冲锋!我们背后已无路可退,背后就是我们的家园…”
“已经不需要再努力了。好好享受此时此刻,该休息了…好吗?”
两种极大的浪漫,在此时交织。
“芙芙。”
“你要掩盖自己的面容,不可随意展现,展现出不可知的威严。”
“不可随意将凡人拉进自己的圣域。不能…呜嗯!”
伊露露顿时羞愤地挣扎,不知道是被做了些什么。这种不懂浪漫的家伙理应被惩罚。
她的说教被强行戛然而止,毕竟对方可是有着统治性力量的神祇,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手段应有尽有。
即使是这样一个有时太过于软弱的家伙,可她霸道起来时,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
最终,芙莉蒂雅孤身一人回到了她的家。
照照镜子,眨巴眨巴眼,她发现自己的脸色太过于欲盖弥彰、以至于很可能没法好好和人说话了。
这样也不利于她很快要做的事情。她不禁拍拍自己的脸,好让它严肃下来,可是做不到。
无奈之下,她只能戴上幽邃的面具来掩盖自己。
“我是芙莉蒂雅。现召集所有神祇召开紧急会议。”
“讨论以下事宜:”
“所有神祇应将全部神使召回,并禁止施加影响力。”
顿时,传送的各金色光芒亮起。众神的眼神混杂着疑惑、惊讶与不耐烦,但更多的是别样的情绪。
祂们感应到了。
芙莉蒂雅正执着一把最为锋利而无形的剑。
即使有人再度想要尝试控制芙莉蒂雅,但祂们已经无法达成共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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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芙莉蒂雅的房间里,似乎多了一座被凝固在最为尴尬、最为羞耻姿势的雕像。
而她还要被展览好些时候。当然,只对一个人展览。
但她相信,这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