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人走进校园，祁深深慢悠悠踱到早餐摊前，一坐到那，老板娘便照常给了一份云吞面。
初晨空气清爽，阳光明媚，与老板娘唠嗑几句，从袖子里排出八枚硬币，然后就开始享受难得的清闲。
面吃到一半，那个已经数日不见的黄衬衫小妹妹又来了，只不过看起来精神不振，像是一只落水上岸的流浪猫。
小姑娘一句话没说，祁深深也懒得搭理，品完最后一口面汤，一丝不苟地吃光喝干，擦擦嘴，拎上剑准备要走。
“可以聊聊吗？”
小姑娘气息微弱，跟此前活泼娇蛮的感觉截然不同。
祁深深并不留步，一溜烟，人就消失了。
站在树上，微阖双眸，祁深深以逸待劳，听风吟，听鸟兽，忽觉自西方有一股莫名的气机，身形一晃，便出现于远处高空中，见到面前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缝。
并不言语警告，祁深深取剑，往裂缝里一刺，听闻一声哀嚎，便收回剑来。
不多时，裂缝弥合，她便重回校园，栖身于树上，继续待机。
中午时分，目标移动至食堂，她便轻点树枝，在草木间飘忽不定，尾随至食堂附近，接着警戒四周。
平常就是这般无聊，近乎二十四小时待命，除却前几日那一场坠机还有些意思，大多数时候没有什么能来解乏的对手。
不过，看人世间纷争倒还算有趣。
人类总能以祁深深所无法想象的方式，祸害他人。
只见食堂门口聚了一群人，围着一个矮个子女学生，像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围着一只孤立无援的羊。
“啧，怎么还扯头发呀？看看就觉得痛。”
这时，一名男生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小祖宗，你能不能别闹事？走了得了。”
那个男生与其他人直接对视，主要是他个子不算太高，看起来只是狼的包围圈里多了一只羊罢了。
一帮富家子弟在拿两个穷鬼做消遣。
这个小镇在十几年前突然涌入天量资金，堪称一夜造城，使得许多本地商贩暴富起来，但是骨子里本质还是小商人心思，其子嗣就更加眼高于天了，在整个小镇四处横扫。
说到底，资本进入的时候，能吃到红利的还是资本，跟老百姓没什么关系，老板并不会赚大钱心情好了就给员工提薪。除非有别的公司开起来，跟别的同行抢人。
现在被围住的那两人，一个孤儿，一个打工家庭背景，可以说是整个小镇里最底端的层级了。
“哎哟，还真打起来了。不对，是被揍咯。”
小镇暴富发展，娱乐设施跟进半斤八两，更别提什么文化建设了。
富家子弟消遣娱乐诸多项目里，有哪一项比得上用人取乐呢？
“啧，什么小流氓，趁机扒姑娘内衣？手脚真不干净啊！呜哇，好恶。这么看来，小祖宗倒还是挺顺眼，虽然出风头被揍咯。”
祁深深藏在树上看戏，突然脚下树枝一震乱颤，差点一个不稳掉下去，站稳了才看见一个黄色的身影路过。
“嘿！真是缺德！”
那个黄色的身影杀入冲突圈，一时之间场面直接僵住。
“哇，软饭男的妈妈来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周围了一圈人，黎理下场后，人更多了。
黎理不理会那些恶劣的家伙，先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苏定扶起来，然后把身上的衬衫披在那可怜的女生身上。目光往四处一看，正好看见某个男生把那内衣贴在鼻子上闻，见到这一场景，她只觉得恶心至极。
“不要了，我到时再买给你。”
那女生只觉得惊吓。
“不……不用了，黎理同学……”
对方是本地最大财团的千金，她可不敢惹啊。
“前辈，还行吗？”
苏定躲避她的目光，只是默默站直身体，再一次，挡在女生面前。
“如果你们不想退学，现在还可以收手。”
但那些人可不会买账的，这所学校的领导，哪个没收过他们家的钱？
退学？最有可能退学的是你！
“得了吧，学校的狗，叫几声就得了。”
“你爹妈没教你怎么当狗吗？”
“啊，对不起，忘了你没爹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定冷笑一声，抹去嘴角的血。
“哟，这狗怎么还敢凶啊？”
“是不是没打够啊？啊？！”
说着，一名男生一脚踢在苏定腹部，直接把人踹了个三米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
“挨打的样子倒还真像条狗啊！”
黎理见到这些，怒不可遏，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白衣女人的方向，见她始终冷眼旁观，更是气得快失去理智，直接走上前给刚才出脚的那个男生扇了一巴掌！
啪！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最可怕，那必然是初步掌握暴力的孩童。
冲动能将他们变成魔鬼。
根本毫不犹疑，那个家伙直接还黎理一拳，把她打得脑袋嗡嗡响。
打完之后，他才突然意识不妙。
“你怎么还手了？！”
“糟了！快跑！”
但是这群人没走出几步，几名身穿西装的保镖就已经把他们一个两个抓了回来。
其中一名身形消瘦的男人，把那个出手打黎理的男生逮住后，直接一只大手抓在男生肩膀上，也不知什么手法，刷的一下，那个男生的大臂小臂直接折了。
一时之间，惨叫声惊醒在场所有人，老师也“终于”赶了过来。
他们早就到了，但是这些小屁孩一个两个背景麻烦，结果把背景最恐怖的那个惹了，才不得不出面。
“小姐，这人怎么处理？杀了？”
黎理根本不理会保镖，而是去看苏定的情况。
结果那家伙竟然趴在地上笑。
“靠，我怎么这么抗揍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
“啊，没事，就觉得自己虽然挺**的，但这么抗揍还挺帅。”
黎理将他扶起来后，便一起去医院。
至于现场那些人，会有别人去处理。
沾了黎理的光，苏定到了全镇最好的医院，见了最好的医生，甚至还贴心的给他上了各种跌打药膏，以及各种看不懂的进口药，这一切待遇搞得他像是什么大少爷一样。
“伤情报告出来了。”
秘书邹筱筱拿着文件走来，递给苏定。
苏定一看，一脸不满。
“什么嘛，才这点伤？我还怎么讹钱啊？”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啊！”
黎理下意识要推他，突然想到他那满身淤青，最后也只是轻轻落在苏定肩膀上，但即使她动作再轻，苏定都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唉，没办法，最近有点缺钱。”
“你要钱做什么？”
“秘密。”
“那我给你啊。”
“哇，别吧，谁的钱我都肯借，你的绝对不行。”
“什么意思嘛！”
“到时候你就懂了。”
只是拌嘴的时间，苏定就觉得自己的伤好了不少，甚至能够慢慢平稳站起来。
“行了，我倒还真得找你借样东西。”
“借什么？”
“那当然是借你的面子呀！”
之后，苏定拿着伤情报告，挨家挨户上门要钱。
但那些个人家谁会正眼看他，他们都在战战兢兢地应付黎理千金大小姐的目光。
一个晚上下来，苏定还真讹了一大笔钱。
“怎么感觉，跟找你借钱没什么区别啊？这钱哪是给我的，明明是向你赔礼道歉呢。”
“那你挨打了吗？”
“挨了。”
“那不得了。”
“你不也挨打了吗？”
“噢，也是。所以这笔钱我也有份。”
“那不就是了，那还是算找你借钱了。”
苏定哀叹一声，抠抠巴巴从装钱的信封里摸了几张红票出来，塞给黎理。
“就这点？”
“你才挨了一拳，我差点骨折诶！”
“还能这样分钱的？”
黎理苦笑不已，但看苏定抠搜的样子，是绝不可能再吐一分钱出来了。
“所以你到底要钱干嘛？”
“都说了秘密！”
“等等，你该不会是专门去挨打的吧！”
黎理送苏定回家，站在路边灯光下，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少年，竟对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那倒没有，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去出风头了，然后又骑虎难下，啊呀，男生好面子嘛！”
他那笑容，根本就是在假笑。
“啊，对了，要不也用这笔钱去给那个女生买衣服好了。”
“呜呜呜呜，那还能剩多少啊……”
见这苦涩少年，黎理心里有话说不出。
被打之后，黎理更加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别施暴也是没有还手的能力，她还能在这跟苏定聊天说地，都是因为她有个惹不动的爹。
次日，她再次突袭早餐摊，质问那白衣女。
“你怎么不出手？！”
“出什么手？”
“苏定挨打了你怎么不帮他！”
“哦，挨打就挨打咯。”
祁深深吃一口面，云淡风轻，苏定挨打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个事儿。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苏定是谁。”
“嗯？我是谁？苏定是谁？”
“苏定是创世……”
若这句话说完，祁深深的面指定是吃不安宁了。
黎理话都没说完，一阵剑风穿过她耳边，祁深深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剑，落在黎理的肩膀上。
“不该说的别说。”
黎理咽了口唾沫，这几天她总算想好怎么面对这个女人了。
此时此刻要说的话语，她更是排练了好几次，对方的反应，她也想象过很多次。
但是话她还是要说。
“我说了，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
“那又如何？”
“我要你与我合作。”
“合作？”
“对。你我合作，把苏定，藏起来。”
祁深深收剑，继续吃面。黎理喘上一口气，便继续说。
“有个组织，在盯着你，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你又怎么知道？”
“是我的问题，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暴露了你的身份。”
“呵呵，而且你当时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说得对……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所以你也是那个组织的人。”
“我的父亲是主要人物。”
“哟，大孝女啊。”
祁深深吃完面，擦擦嘴，转身离去。
又过了几天，黎理才再次蹲到祁深深。
“为什么不听我说完？”
“没必要。如果你们越界，我就把你们全杀了。”
祁深深夹一颗云吞吃下。
“喏，就像这么简单。”
“你就这么有恃无恐？”
“那我问你，你们知道怎么利用苏定吗？”
这么一问，黎理愣住了。
“说白了，就算你们把苏定抓起来，也没用。”
“但是可以利用他获取神之血。”
“嗯，也许吧，然后呢？过个几百年，神之血也无法抵御衰老，而那时候苏定已经死了。让他当种马生下一堆孩子，那也只是人类内部纷争，没有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明明是神明的护卫，却对神明的生死完全不在意。
“你怎样才肯帮我？”
“那你到底为什么想把他藏起来？”
“我喜欢他。”
“直说不就对了嘛。”
“那你肯帮我了？”
“不啊，我说了，没有意义。”
意义？祁深深所说的意义到底指什么。
“曾经某一世的他被抓走了，好像还因此诞生了什么十三圣徒，但是几百年过去，还有几个活着呢？说白了，凡俗世人对他的需要，只是为了无趣的世俗利益，那事我不管。”
“那你管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
祁深深给黎理的感觉，就像是傲然于云端的谪仙在俯瞰虫子。
面吃完，祁深深再度离去，只剩下黎理坐在早餐摊沉思。
几天后，苏定突然找到黎理，说要跟她商量大事。
他们在学生会活动室外的小石桌对坐，头顶一颗巨树辟出绿茵，午间的风一吹，很是惬意。
“玉心老师，最近学习辛不辛苦呀？”
“说了不要在学校叫我这个名字。”
“哎呀，再过两个月不就是漫展嘛，有点事，想厚脸皮跟你商量商量？”
“干嘛？你要出cos？那好啊！太好了！”
“啊，不不不。”
说着，苏定打开桌上的记事本，拿好了笔。
“其实，我想试试和你一起出本。”
“出本？”
“对啊，我出脚本故事，你来画插画，怎样？”
“呜啊，好麻烦……”
“求求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那倒也不至于，但你怎么突然想出本？”
“赚钱。”
苏定的表情很认真，黎理都被他那炽热的目光吓到了。
“前辈……出本其实不怎么赚钱。”
“是吗？”
“更多是为爱发电吧，赚得那点钱还不如兼职……”
“但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兼职了。”
“没时间？备考？”
“没，我的意思是，已经排满了。”
他这么说，黎理仔细一看，这家伙都熬出黑眼圈了。
但他是怎么保持超高压学习的情况下去打工的？太强了吧，不会累吗！
“前辈，你最近怎么了嘛，这么缺钱？”
“你别说，不逼一下自己，我都不知道我精力这么强。”
苏定哈哈笑了几声，然后重新拉回话题。
“打工其实就是帮大爷看店，还挺多时间的，但比较零散，不太合适学习，但如果是写故事，应该还行。”
“你真的想出本？这个过程其实还挺漫长的，又要准备基本物料，又要设计排版，又要联系印刷，还有了解最近的出版情况，再加上现场贩卖……总之很多事情。”
“啊……所以玉心老师会这么累吗？”
“说了，在学校别叫我那个名字。”
少年爽朗一笑，正好风一吹，荡开树叶，漏出一缕光照亮那张笑容。黎理见了，心加速跳了几下。
“其实，就是觉得如果高考之后要去别的城市，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说完，他的笑容尽数耗尽，闭眼昂首，听校园内的声响。
“想着，留点纪念。”
纪念。
黎理与苏定的相遇，还得回忆到漫展的事情。
一想到那件事，黎理的脸就有些发烫。
“好吧。”
“好耶！那我们现在就来讨论一下，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好呢？”
黎理撑着下巴，听苏定大谈特谈他的思路，这时她脑中闪过那个白衣女的身影，鬼使神差般，她提了一个想法。
“前辈，如果你是创世神，你会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诶，这种题材吗，也很有意思。”
什么嘛，这家伙已经满脑子是写故事了。
“如果我是创世神，会不会先给自己变出爸爸妈妈呢……”
黎理听到这句话，瞪大了眼睛。
“啊，不好意思，只是碎碎念。”
“如果是创世神，他肯定很孤独，才会创造各种各样的存在吧。”
“一片混沌与黑暗中，创世神孤独一人吗？”
这一瞬间，苏定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嘴角虽然挂着笑，眼里却藏不住悲伤。
“嗯，会是个很棒的故事。”
“呃，要不我们还是换一个？”
黎理有些见不得他那悲伤的双眼。
“不，就这个吧。”
“为了不再孤独，所以选择创造。”
“有一种人性与神性的冲突感。”
紧接着，苏定就开始滔滔不绝自言自语，黎理便静静地聆听，感受夏风。
经过两个月钢铁般的筹划，苏定与黎理坐在场馆内，看着空荡荡的箱子，后续还有漫漫长龙，他们只能起身鞠躬。
“对不起！今天的也已经卖完了！”
参展后，两人及几个朋友找了个馆子吃饭。
“恭喜大卖！”
出乎两人的意料，这次的本子竟然还真能卖完，甚至有不少人来预定补货。
“苏老师脚本牛逼，玉玉老师浑身是肝啊！”
黎理并非只是画了插画，而是将整篇故事画了出来。
“语速最强！”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组合名？
突然被安排了一个组合名，黎理有些害羞，喝着果汁偷看身旁的苏定。
那家伙，正在和别人聊故事剧情。
什么嘛，最应该和你聊剧情的人应该是本小姐黎理才对吧？
似乎察觉到黎理的目光，苏定转过头来，正好撞上她幽怨的眼神。
“怎么？冷落你了？”
“靠，你这说法还挺恶心的。”
“你怎么一直喝果汁啊，这家店汽水任选任喝诶。”
“哦，是吗？你的给我喝一口。”
在她的想象中，苏定应该会被这句话呛到。
但那家伙并没有，反而大大方方递了过来。
“喏，如果不想间接接吻，那就喝这边。”
什么嘛！把黎理想说的都说了她说啥？
浅浅嘬了一口，黎理便扭开头。
靠，我怎么这么好应付的啊？
心脏你能不能争点气啊！别跳那么快行不行？
这时，一名身穿职业装的高挑女性走进店，往他们这一桌走来。
“呀，这不是策划小姐姐吗？一起来吃啊！”
“啊，不了，我找玉心老师。”
她贴在黎理耳边轻声说道。
“那个人找你。”
“谁？”
“就早餐铺见的那位。”
这句话可把黎理吓了一跳，那位神仙往常只有黎理蹲她的份，竟然还有被找上门的那一天？
黎理跟着秘书邹筱筱走出餐馆，绕了好几个弯才到一个小吃摊上见到那人。
苏定那组人在大鱼大肉，这位神仙竟然在街边吹晚风吃素面。
“您找我？”
“您？呵，这么拘谨？”
“那你有事直说。”
本来黎理心情极好，打算奉承几句，热脸贴冰山，索性收起脸色。
“我有事离开几日，由你负责他的护卫工作，如何？”
“你去干嘛？”
“你问太多了。干不干？”
“我说了，我罩着他。”
“呵呵，这次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祁深深吃完面，往汤里撒几粒葱花，拌了拌，抿了一口。
“你父亲还没有起疑吗？”
“我应付得可好了。”
祁深深表情微妙，深吸一口气。
“好吧。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回来。”
“诶，神仙，这是不是考验我呢？”
“你说呢？”
“是不是我对苏定一片痴心，终于把你打动了？”
祁深深放下碗，一脸嫌弃。
“你这人很怪，我说过，他是我夫君，你说这话我爱听？”
“你说的话我也不爱听呀，那我为啥还要说你爱听的。”
祁深深摇摇头，起身准备走。
“你不帮我，但我可以帮你，对吧？”
两人对视片刻，白衣剑仙笑了笑，留下一句话与一道随风飘散的残影。
“等我回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