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戴着石面的壮硕男性坐在床上,由医疗组为其处理伤口。
历经一场大战,石面人身上伤口数不胜数,其中背部、左腹、右臂上各有一道极深伤痕,过了许久都未曾有愈合的迹象。
身边一位幽灵女士推了推眼镜,面对这一身伤直摇头。
“斯通大人,我建议您接受史莱姆的治疗。”
石面人扭头去看已经爬到身边的粉色史莱姆,一看到这玩意儿,他就不得不联想到老东西教皇那一滩黑泥。他沉默许久,才终于点头答应。
医疗助手捧起史莱姆,噗哒几声,糊在石面人身体各处。没一会,石面人浑身上下涂满了史莱姆粘液,健硕身材折射光芒,若不是粉色史莱姆四处乱爬,这么一看倒挺像摸了油的健身达人。
虽然看起来略显滑稽,但治愈效果显著,较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然而三道大的伤疤没有任何变化。
此时营帐外传来呐喊声。
“我是万象时报的战地记者,请让我采访一下天空岛领袖!”
斯通扭头看向助理,询问情况。助理扶额叹气。
“自从世界裂缝开启以来,各大世界报社埋伏了不少探子在附近。世界裂缝合拢,事件落幕,不少人想要来打探消息,当然是拒绝了。不过这一位来自万象时报的记者,业务能力强悍,修习了狮吼功、千里眼及顺风耳。营帐内布设法阵防止偷听偷看,但外界传音就拦不住了。”
外面又传来声音。
“请问天空岛对于战争失利及本部遭袭有什么看法吗?”
助理听这两个问题便紧皱眉头,斯通则问其他事情。
“各界舆论如何?”
“各大世界的态度非常有趣,但神明大人的消息散播出去后,总的来说还是支持天空岛。不过……”
助理被外界声音打断数次,石面人听闻周边十分躁动,便问助理发生了什么事情。
“战役失利,本部遭袭,在您昏迷期间,有几个家伙带头在闹。领袖,是否出面管一下?”
“无所谓,只要千年盟约还在,天空岛就仍会服从于神谕之下。至于你说的那些带头闹事的人,什么身份,什么出身,什么职位?”
“大部分都是些普通士兵闹情绪,不过有个人比较可疑。”
助理将一份卷轴展开,放在石面人身前桌上。
“这人叫王不觉,并不属于天空岛编制,是近期招募来的赏金猎人。”
“监视者报告说,他带了一个人回来,具体身份还未查明……”
助理正要继续展开探讨,营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嘶哑呼唤,助理便快速将卷轴收了起来。
“领袖!你可千万要没事呀!领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背着巨大甲壳的肥虫子拄拐杖走了进来。那一张虫脸无比狰狞,令人不忍直视,声音更是尖锐若金属摩擦,让人不适。
“哲格林,闭嘴。”
“噢,领袖,我必须立马把一件事告诉你!一件大事!”
虫相哲格林桀桀笑了几声,那笑声如同地狱幽鬼嘶吼,这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耳朵都快破了。
“你的傀儡呢?让你的傀儡说话!”
哲格林又笑了几声,往身后看去,怪叫一声,一名长相美貌的女子走了进来,斯通能认出来,那个女人穿的是神选会的制服。
“哲格林,看样子你收获很大啊。”
哲格林将虫足插入神选会女子的背脊,她浑身一颤,随后开口说话。
“呵呵,不过是有幸碰见几个好胚子罢了,那可是现在极其罕见的神血后裔呀。”
谈及神血后裔,斯通身上的气息瞬时冰冷,若这次没有神选会那两人阻拦,这次战争也不至于失败。
“这个世界简直就是神血宝库,若不是世界裂缝愈合过快,我必要抓够十万神血素材,可惜了。”
“……说正事。”
“领袖,好消息,神明大人来啦!”
“谁?”
“神明大人!创世神大人!贞德女士把他带来啦!”
听闻此事,石面人坐不住了,立刻站起身,将史莱姆赶走,接过斗篷披上后便往外走去。在不远处,人群簇拥下,一匹两人高的天马赫然而立,载有一人,应当就是创世神了。
不知为何,他一眼看去,竟看不出神明大人的实力深浅,难道他的实力深不可测,超越他数个境界了?
此时,神明大人正向信徒们“布教”。
“同胞们,同志们,起来,站起来!不愿做奴隶的同胞们,站起来!”
有人不解,神明为何说他们是奴隶?
“这世上从不存在必要走向毁灭的世界,而野心、私欲、财富、掠夺,才是导致世界毁灭的根源!”
听到这个观点,石面人略有所思。
“无论是再如何富庶的土壤,只要有私欲,便会孕育罪恶的摇篮,便会诞生阶级,便会产生不平等待遇,便会出现穷人和富人!”
石面人默默混入人群,近距离去看神明大人。
“同胞们!没有任何人生来就该富裕,也没有任何人生来就是贫穷,世界亦如此!没有任何一个世界天生强盛,没有任何一个世界注定衰落。”
“同胞们,将目光看向那些真正的罪人,仔细看清他们的贪婪,看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你们的世界濒临崩溃!看清楚——是什么让你们背井离乡来寻求神迹!看清楚——是什么人在剥夺你们生活的权利,又是什么人,一边鼓动你们入侵别的世界,而又是什么人早已移民至别处乐土,却又仍在鼓吹家园情怀!”
神明的意思是,真正的敌人,在内部?
虫相哲格林在旁边桀桀偷笑,其傀儡站在一旁,为其代言。
“领袖,你怎么看?”
石面人不做答复,而是随意找了位站在旁边的士兵,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士兵小声解释,神明大人降临后,便与那些在人群中闹事的人理论,说他们不尊重战友的生命,还说天空岛作为入侵者,没有资格怨天尤人,被赶出这个世界是理所当然。
这套说辞对天空岛而言,实在是有些冰冷了。
斯通继续向前走,对神明喊话。
“神明大人,我们为您而来,希望您能拯救我们的家园。”
神明坐在天马上,视线偏移,看向石面人。
“这就是你们发起战争入侵世界的借口吗?”
“神明大人,这个世界是囚禁您的牢笼,打破牢笼确实需要一些过激手段。”
“你又如何判断这是囚笼?”
神明仅是发问,石面人却感到莫大压力。他不明白,是因为作为神器的石面天生臣服于神权威压,还是因为神明大人那深如渊海难以看穿的神情。
“神明大人,您已停留这个世界上千年时光。除了囚禁,我们无法理解您为何滞留于此。况且,这个世界确实是个精心设计的囚笼,这里没有魔法没有神力,世界壁极其坚固,离开这个世界难于登天。”
神明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环视四周众人,其表情愈发凝重。他闭眼仰天一长叹,叹气声中惆怅之重,令人动容。
“就如刚才那位先生所说,我为何一直留在这个世界……”
睁开眼,神明握紧拳头高举。
“同胞们,此处并非乐园,要我来说,这里与地狱无异!”
地狱?!
地狱一词从神明嘴里喊出,鲜明反差造成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击,令所有人脑子为之一震。
“我留在此处,是在用实际行动,去改变这个世界。”
神明用了千年岁月,亦未能让炼狱变成乐土吗?
“这是一个普通到令人绝望的世界。”
“这个没有任何魔法的世界,阶级森严,强权遍地,不公被粉饰,血性被驯化,一口饭能买下尊严,一笔钱能逼良为娼。”
“没有魔法,普通人无权想象未来;没有奇迹,普通人只能苟且偷生。个人努力不值一文,先天禀赋决定一切。人们生来就被决定了其存在意义,他们没有任何力量与手段反抗社会安排的身份,他们只能如蝼蚁般生存,为蚁后服务,为特权弯腰!”
“野兽尚有獠牙面对恶意,但在这个世界苟活的人们,连獠牙都不允许显露,否则面对他们的只有名为律法的大棒,他们被迫去相信律法给他们带来虚伪的和平,但面对不公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在遭受蹂躏之后乞求律法将大棒平等地挥向特权,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
“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没有魔法没有奇迹的世界,即使耗费千年岁月,我亦无法改变其丝毫。”
“园丁培育花园,恶魔污染净土,光靠创造美好无法抗衡罪恶滋生。”
“若说拯救世界有什么必经之路,那一定是铲除祸患,消除剥削,将权利、希望与未来归还给所有人。”
神明说到这,顿了一下,将高举的手放了下来。
“但是,无论哪个世界,充斥着谎言,欺骗良善,掩饰罪恶。谎言——将罪恶渲染成正义。”
神明的声音逐渐升高。
“你们,拥有魔法、拥有各种奇特能力的你们,能够通过超常规力量摆脱社会桎梏的你们,却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神明的视线就像是一把悬在头上剑,扫视众人。
“明明同是受害者,却妄图通过加害别人,通过掠夺其他受害者,来拯救自己的家园?”
神明伸出手,一指接一指,点了一圈,就像是点在所有人的良心上。
“当我在寻求救世的答案时,你们却发起战争,大肆入侵,践踏我的花园。”
“你们与恶魔何异?”
“你们,也有资格向神明求助?”
神明并未刻意释放神力施压,仅是随其情绪流露显化,亦让天空岛众人说不出话来。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顶不住沉重的压力跪倒在地,到最后能保持站姿的寥寥数人。
石面人看着沉默的士兵,看在场还站着的几个人,无一不是天空岛顶层干部,在他听来,神明所说的那些罪人,便是他们。
“神明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做?”
一名举着烟杆优哉游哉的龙人发问。
神明从天马上跃下,挥挥手,众人身上的压力顿减大半。
“弄清楚谁才是你们的敌人,又是谁在破坏你们的家园。”
“在我拜访之前,将你们的屋子打扫干净。”
骑士贞德在神明耳边说了什么,神明点点头,挥手散播神力,治愈天空岛众人的伤势。
“这是新的神谕……”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将抗争的意志,传播给万千世界。”
“站起来,我的同胞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