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句诗是我名字的由来。我叫洛伊，今年16岁了。
13年前，我出生在一个破旧的“黑色诊所”，嘹亮的哭声证明着我出生的痕迹。母亲温柔地把我抱在怀里，露出“幸福”的笑容——这是我的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告诉我的故事，然而它的真实与否，作为刚出生还无法睁眼的小孩子我来说，一定是永远都无法弄清楚的了。
我只记得，母亲的笑脸，打我能记起的最早回忆起，我就没见到过。
小时候的家是白色的，放眼望去从上到下都是单调的苍白。就如同我当时吃喝不愁的生活，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2岁不到一点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母亲带离了我的世界。我被迫一个人待在小小的不到30平的小房间里，依然吃着足量的压缩饼干，喝着充足的自来水。时间于我而言变成了一辆好慢好慢的列车，我坐在那辆列车的里面，看不见窗外的风景。
六岁的时候，一个陌生的阿姨来到了我们的家里，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除了母亲和我以外的其他人类——她长着一头金色的长发，黑色的眼镜遮住了她原本的绿瞳，看上去刻板而不带感情，就像平时看到的母亲一样。
但母亲的眼里总是透出浓浓的哀伤。
“我是你妈妈请来的家教老师，初次见面。”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地像个机器人，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我有注意到她与我不一样的地方——她没有尾巴且只有一对耳朵。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吗？我这样想道。
但我始终没问出口。
半年的时间过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段时间里我跟着老师只学会了简单的认字和查字典，而那个老师，也慢慢退出了我的生活。
我以为接下来将会是无穷无尽的一个人的生活。然而这次，我赌错了。
某个下雨天里，母亲心急火燎地闯进家门，伸出手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身上的雨水打湿了我的T恤，我感受着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奇怪感觉。
软软的，但像是一面墙把我和母亲隔开。
是生气吗？我不知道。但母亲所带着的那种炽热情绪像是要把我压垮似的，我也不清楚自己配不配得到这些。
因为我对她的爱远远不及她对我的爱的小小一半。
从那以后她常常回到这个曾被她遗忘了的家，也不曾对我提起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此以后我有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见到她，在短短的一个月以内。
但即便是这样，那些一个人的时间还是多到让我恐惧。我害怕着母亲的每一次进门，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坏人。老师给我看的课外书上总是说，坏人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妈妈，你会死吗？”某天我在犹豫中还是强迫自己开了口。
母亲愣了一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说：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小伊。是谁教你这么问的？”
“我自己...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妈妈。我只是...”
想让你多陪陪我。
“每个人都是要死的，我也不例外。”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迷离地看向窗外，“明明是个很简单的道理...离开了我小伊你该怎么办呢？”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也颤抖了一些：“小伊，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从那以后母亲便用挤下来的一点点时间教我综合格斗，我想那恐怕和我提出的那个问题也有点关系，我不禁又有些感伤，原来母亲已经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了。
7岁出一点头的时候，我学会了撬锁。或许是我经常一个人对着锁孔发呆，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又或许是母亲给我的安全感实在太少，以至于我试图得到别人的关怀。但结果就是我悄悄离开了这个狭小的家。
刺眼的阳光从高不见顶的云层更上空射下来，把粗糙的地面烧得滚烫，光滑的叶片折射出一道道绚丽的光芒，我开始明白有些事物不仅仅只是存在于书面上。
街道上到处是小孩子们喧嚣的声音。欢呼、嘲笑还有尖叫声混合在一起，我不知道那些声音又是如何越过重重阻碍，传进我的耳朵——
“快看那里有个长耳朵的怪物！”
“是猫的耳朵吗？好奇怪哦～”
“他还有一条尾巴！像返祖一样，好好笑哦！”
那一张张哭脸笑脸不断地放大到我眼前，他们向我簇拥过来。我也终于知道长相奇怪的不是那个被我同情的家教老师，而是本该被嘲笑的拥有两对耳朵和尾巴的我。
我逃也似的回到家里，耳边的嘲讽声还未消失在我的身边。
下午的时候母亲打开了家里的大门，惨白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更加憔悴。我不禁怀念起小时候母亲的侧脸，短短几年她竟沧桑得面黄肌瘦。
“你今天出门了？”
“是的。”我没有否认，“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母亲沉默起来，看起来像是在承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否认。我看着她犹豫的眼睛透出些要说点什么的欲言又止，然后又回到最平常的忧伤：
“你以后不要再出门了。”
为什么？难道我没有出门的资格吗？就因为我是个怪物？我真想问。然而看着她的脸我又硬生生地把这些话咽了下去。
母亲同我一样的两对耳朵与尾巴。
“知道了。”我听见自己冷漠的回答。
9岁的时候，阳光从窗外射入我紧闭的双眼——我忘记拉了窗帘，眼睛处感到一阵灼烧。
女孩子的哭声与潜意识里的哭声重叠在一起，好像是从梦里传出来的，但现在它出现在窗外，我暂时无法分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怎么了？”在与梦境里的母亲挣扎了一会儿，确定就算闭着眼睛也不能再听见母亲的声音时，我睁开了眼，缓缓站起身，把窗推开。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让晶莹的泪水停止流动的经验。
“别哭了，看上去很丑。”最后我这么说。
女孩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红红的眼眶衬得她一点杀伤力没有。
“我没哭。”她说。
“可你明明就流下了眼泪。”我从窗口翻到她旁边坐下，“没什么好哭的，你明明就很幸福。”
“你什么都不懂！”低声的怒吼吓了我一跳，我没想到她那么难过，“像你那么幼稚的孩子，根本不配安慰别人！”
然后她号啕大哭起来，而我杵在那里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毕竟四舍五入是我弄哭的。
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一点，我问：“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躲在九年来没人经过的偏僻的路口。
“我参加了格斗比赛，是少儿组的第一名。”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说出来的话因为哭腔夹着一点破音。
“那不是好事吗？”
“你不懂。我把一个参赛选手打成了脑震荡，可我不是故意的。”她抱着腿低下了头，“我再也不会练习格斗了，大家都很讨厌这样的我。＇只是一场比赛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你知不知道你毁了她的一生？！'但是真的好伤人啊，我知道这些是我的错。”
悲伤从她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原来情绪也可以通过言语传播。我突然感觉到难过，为她遭遇的不公。
“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会这么说！”她提高了声音，分贝高得刺耳，“把她打伤的又不是你！”
“所以如果是我打伤的你一定不会觉得是我的错吧？”看着她有些困惑的看向我，我想都没想照着心里想到的往下说，“何必对自己那么苛刻呢？你明明知道这些不是你的问题。”
“可我还是没法接受......”
“那么就不要参加比赛。”我说，“这样会让你好受些吗？”
女孩缓缓地点了点头。我能感受到她比之前要好些了。
“那么你做我的师父吧！”我对她说，“我叫洛伊，今天9岁了。”
“我叫莫娜斯，今年13岁。”
自此我得到了一个天才格斗教练，她在我以后的人生中教会了我许多，我是说不仅仅在格斗上面，因为她甚至知道如何避开摄像头。
